2025年2月28日 星期五

問學與訪道:半百之年的哲思行旅(下)

問學與訪道:半百之年的哲思行旅(下)

2007年取得博士學位正式進入慈濟大學宗教與文化研究所任教,至今(2025)已將滿十五年,所開的課程主要是人間佛教、佛教哲學、佛教心理學、佛教倫理學等。綜觀我這幾年來的研究主要是三個領域:

第一、以印順法師佛學思想為主的人間佛教暨慈濟經驗研究

第二、佛教心意識理論的對比性探索

第三、佛教倫理學相關之哲學問題探討

對於佛學研究,學界前輩吳汝鈞教授提出文獻學與哲學解析的雙軌進路,此立意自是相當良好,只不過要兩全其美、面面俱到總有困難,因此個別的強調勢不可免。所以研究所階段乃至畢業初期,以哲學義理為主、語言文獻為輔自期,到了2016年取得正教授資格,我大概就不太碰觸語言文獻的問題,而更寬廣思考佛教哲學的開展,關心佛教義理在當代思潮中的可能啟發,試著從佛學智見回應時代性哲學問題。

我曾經在《心識與解脫》書中表示,雖然我在語言文獻中著力的少,卻花諸多時間在當代哲學的研讀上,樂於接受嚴密的哲學熏陶以及廣泛吸收哲學新知,甚至參與分析哲學的論辯。大體而言,西方哲學背景涉足東方哲學者多,東方哲學跨界到西方哲學少,2016年我發表一篇純分析哲學的論文在著名的哲學期刊philosophia,這對佛學研究或東方哲學研究而言應是罕見的。

對佛學研究來說,語言文獻訓練如梵、巴、藏解讀能力自是非常重要,但如印順法師於遊心法海六十年所說「語文只是工具通語文的未必就能通佛法」,這大致也符合「依義不依語」所傳遞的精神,可知語言文獻考證於思想探索中的工具性價值,其本身不能視為目的,最重要的仍是佛學義理的深刻認識以及貫通性理解;也因此佛典思想的當代詮解,我走自己的路,以佛法智慧為引導的訪道之路,盼能為佛教哲學研究提供一個可能的取徑模式。

以上是我學思歷程的簡述,感恩闞正宗教授的邀請,今年實歲剛好要滿50歲,讓我有機會停下腳步審視這30年來的學思過往。雖然學無所成,但或可聊備一格,若能對學界後起之秀有小小啟發,那也就心滿意足了。

問學與訪道:半百之年的哲思行旅(上)

問學與訪道:半百之年的哲思行旅(上)

我出生於1975 11月,童年生活無憂無慮、相當快樂,只不過上了國中因應聯考緣故,私立中學的生活相當苦悶,雖然成績都在中上,但猶然懵懵懂懂、不知未來方向。高中聯考成績不理想,選擇臺北工專五專部就讀,漸漸發現自己更嚮往人文學科,也因此五年的專科生涯,因志不在此學業皆應付了事,總在考試的時候才臨時抱佛腳,儘管如此我仍勉力完成學業,印象中我的畢業總平均是69.5,修學的課程中只被當過一次。正因對所學不感興趣,轉移注意力在課外活動以及課外讀物上,廣泛閱讀不少文藝相關書籍,如《悉達多求道記》、《苦悶的象徵》、《少年維特的煩惱》以及唐詩宋詞等文學作品。那時寒暑假參加大專佛學營隊、接觸了佛法,對佛教信仰產生無比嚮往,準備插大走向佛學研究之路。

那時沒有法鼓、佛光等高教系統的佛教學系,宗教所系所也寥寥無幾,大學入學不像今天想讀就有,插大選項主要就只有中文系和哲學系。兩者相較而言,中文系報考的人多、競爭激烈,哲學系則更容易考,在南陽街待了一、兩年插大補習。猶記當初跟父親拿三萬多元學費時的遲疑面容,理工轉向哲學,究竟有什麼前途呢?報了名、繳了錢,當下只告訴自己勇往直前,轉向哲學除非拿到博士、找到教職,看來難以有什麼好的工作機會。

準備插大這段期間,也到臺大旁聽一些哲學課程,最後順利考上各校哲學系,包括臺大、政大、輔仁、東海、東吳等,最後自是選了臺大,展開愛智的人生旅程,尤集中在佛學的認識,深入印順法師著作的研讀。記得當時讀到《學佛三要》,心中豁然開朗的法喜,往後一直以印順佛學作為我研習佛法的依歸。

雖然從事佛學探究、偏好東方哲學,在臺大三年也廣泛吸收西方哲學,特別是英美分析哲學,接受更嚴密的哲學與邏輯訓練。大學畢業後同時考上臺大和中正,由於中正哲學是新設系所,教師年輕且多從海外留學歸國、帶回哲學新知,於是選擇了中正。兩年研究所暫時把佛學放下,以中正辦學強項認知科學、心意識哲學為專攻,促成我2020年《心識與解脫:對比視域下的佛教心意識理論》一書的出版。研究所畢業後,利用預官服役期間準備留學相關事宜,同時也報告國內研究所;很順利的退伍那年進入臺大哲學系東方哲學組就讀,打算先在國內蹲點,之後「進可攻,退可守」,博班課程告一段落出國深造。

到了博三課程都修畢,博士資格考也順利通過,經昭慧法師引介得知慈濟大學宗教所希望有一「人間佛教」相關師資,因此加快論文進程,以4年的時間完成學位(正式註冊只有3年半),其中一年時間在國外撰寫博士論文。即便待在臺大的時間不長,我卻修了近七十個學分,當中包括12個日文學分和12個梵文學分。博士班階段也在許洋主老師的「如實佛學研究室」密集學習巴利語、梵語、日文等佛典語言長達一、兩年,臺大下完課簡單用晚餐便往許老師那邊跑。然而語言天分終究有限,僅視為是其中一個學習階段,往後把主力放在佛法義理的哲學詮釋上。

2007年中完成博論答辯,寫的是《老子》與《中論》的哲學思想,題為《《老子》與《中論》之哲學比較:以語言策略、對反思維與有無觀為線索》,2013年以《道與空性:老子與龍樹的哲學對話》於法鼓文化出版。由於博三階段工作已有眉目,因此博士論文在很有限的時間完成,彼時正值我在夏威夷大學一年的訪問學者期間。在夏威夷短期研究是我人生最美好的回憶,依山傍水、四季如春,所謂度假勝地、人間天堂等美稱,實不為過。我就在這樣明媚風光的環境中,專注於博論的撰寫,同時也感受夏威夷美好的人事物。

重返人間的佛陀:我讀楊惠南教授《悉達多》

重返人間的佛陀:我讀楊惠南教授《悉達多》

兩千五百多年前佛陀的真實面貌究竟是什麼呢?這是古往今來所有佛弟子共同的問號。佛教思想史上大致分為兩種認知:一是歷史的佛陀觀,另一是信仰的佛陀觀。歷史的佛陀觀顯發佛陀在現實人間活動的種種,如誕生於人間、修行於人間、成道於人間、說法度眾於人間、涅槃示寂於人間,佛陀是歷史上真實人物,而不是信仰中的想像虛構或者情感投射,一樣有父母,一樣要穿衣、吃飯、睡眠乃至大小便等。然而,倘若佛陀跟一般人沒什麼兩樣,佛陀不免遜色不少,畢竟異教徒信仰的最高者多半為「全知、全能、全善」,而佛弟子的佛卻還有食衣住行等生理需求,相較而言何等礙難接受。

正因如此,基於「佛弟子對佛的永恆懷念」,佛滅之後、部派佛教時代醞釀出不同的佛陀觀、佛身觀,認為人世間的佛陀只是佛的一種形象,除了報身外還有化身和法身等,化身千變萬化、法身常住不滅,於是佛的身形、威德、境界等,在大乘佛教已有截然不同的形象認知,佛不再限於眼睛所見、耳朵所聞,而亦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無所不在,無缺無漏,具足一切圓滿功德。

兩種佛陀觀中,本書顯然傾向於前者,如書中描寫佛陀對俗世妻子耶輸陀羅轉化後的深情、對親生幼子羅睺羅昇華後的父愛,敍說至道不在繁複的祭儀或嚴苛苦行中,卻在直面人性、人事的覺察中朗現。書中有不少悉達多求道心路歷程的細膩刻畫,從夜半離宮的掙扎、恆河畔的沈思、過往苦行的遲疑,到菩提樹下的頓悟等,搭配場景描繪、對話獨白,層層剝析悉達多走向正覺之道的心路歷程,以深刻說理與詩意筆觸重新詮釋了佛陀生平。相較於坊間佛傳文學為護教、佈道的信仰目的,時而過度美化了佛陀,此《悉達多》「聖化」而不「神化」,再把佛拉回人間,有情有義、有血有肉,感受佛在人間的親切真實。

作者具有長年的學術涵養以及學問功力,佛學、哲學知識底蘊深厚,因此本書雖是文學創作,仍有憑有據引用佛教文獻,取材多出自《佛本行集經》,以及原始佛典如《阿含經》等。敍事過程中穿插了古印度神話、傳說和思想文化,全文綜合小說劇情、文學美感(詩歌)、歷史知識(古婆羅門教和耆那教等)、佛法教義、宗教修持等,廣引《吠陀》和《奧義書》裡的讚歌,既重現古印度時空背景,也顯發悉達多思想的革命與創新,而且圖文並茂,一般讀者可增進印度佛教史事的認識,佛弟子則有助於涵養正知正見。

作者楊惠南教授是我就讀臺大哲學系時的老師,著名的佛教研究學者;學生幫老師作序,這是莫大的榮幸。博學多聞又多才多藝的老師開展出多元的學思面向,早年哲學、佛學,晚近文學、繪畫、攝影等,人生前半場是傑出的學者、思想工作者,後半場是優異的詩人、文藝創作家(筆名「楊風」),自退休後徹底的「斷捨離」,就此離開學術江湖、不再過問「江湖事」,過自己想要的日子,這需要決絕的勇氣,也為十來年後將退休的我,重啟一個新的可能性和想像,以老師為範式開拓為己而活的「第三人生」。

閱讀任何聖者或偉人傳記,因於「典型宿昔」而讓人「心嚮往之」,喚起潛藏於內心深處最美、最好的自己;也因此讀者品閱此書時,可嘗試與書中人物對話,共同思考生命的意義和價值,穿越千年迷霧、身歷其境,跟隨悉達多的腳步一起踏上尋道、悟道的旅程!

「一世饒益眾生多於彼國百千劫行」

「一世饒益眾生多於彼國百千劫行」

《維摩詰所說經》卷3〈香積佛品〉中,維摩詰居士向來自香積佛國的菩薩們介紹娑婆世界,這些菩薩聽聞後深表讚賞,認為「以無量大悲生是佛土」,維摩詰菩薩呼應他們而言「此土菩薩於諸眾生大悲堅固,進一步表示「然其一世饒益眾生,多於彼國百千劫行」,意指在娑婆世界修行即使僅僅一世,其饒益眾生的功德,也能勝過在其他淨土修行百千劫;這當中蘊含了深刻的佛法哲理:第一是娑婆世界修行的獨特性,第二是菩薩難行能行的發願與承擔。

娑婆世界在佛典中以「五濁惡世」形容,充滿劫濁、見濁、煩惱濁、眾生濁、命濁之五濁,眾生煩惱深重、環境惡劣,如《法華經》云:「三界無安,猶如火宅」,修行當是困難重重。相對於此,他方佛國(如香積佛國)為清淨佛土,眾生福德智慧圓滿,能於此安穩修行。

然而就維摩詰菩薩來說,正因險阻橫生、困難重重,正得以試驗菩薩的心志與身手。意即娑婆穢土中,以五濁交迫作為「逆增上緣」,苦痛熾盛方能激發「不忍眾生苦」的大悲心、精進勇猛的信願力以及善觀因緣的般若慧,恰為菩薩提供悲智淬鍊的熔爐,在誘惑與挑戰中處處接受考驗、時時自我砥礪,以堅定意志常保道心不退。

在佛國淨土雖安適修行,但也因形勢單純而進步有限,成就道業的時程就趨緩減慢。相對的,娑婆世界修行關關難過、關關過,得以「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也因此少少時間卻多多福德。

對此,僧肇在《注維摩詰經》卷8記戴鳩摩羅什用一比喻說明:就像一位良醫,遇到瘟疫流行的時代,他的醫術才能派上用場、即時發揮最大作用,廣泛的施藥救治眾人,所救治的人數多到無法計算。相似的,菩薩身處磨難的堪忍世間、五濁惡世,所需要救度者眾,也正因如此愈顯菩薩心志,所教化和利益的眾生遠超他方淨土。如此僧肇附和表示:修行的重點不在於時間長短,而在於是否真正對眾生有益(「「行不在久,貴其有益」」)。

「人身難得,佛法難聞」,初期大乘佛法要我們珍惜人身、把握當下,這也相應於古今「人間佛教」的理想,如《增壹阿含經》「佛世尊皆出人間,非由天而得也」,也如《六祖壇經》「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以及太虛大師倡導「人成即佛成」等,以「此時、此地、此人」的關懷淨化為學佛目標。此外,「即人成佛」亦顯示《維摩詰經》「世間、出世間不二」的教法,破除淨穢二元的執著,「即煩惱成菩提」、「即生死而涅槃」;淨土不在他方,卻在菩薩利益眾生的當下心行,娑婆雖苦,卻是成就無上佛道的絕佳道場。

廷伸思考:

•       「濁世」反成修行沃土如何可能、為何可能?

•       世間多憂多苦、多災多難,如果下輩子能夠選擇,你還會回來人間嗎?

•       「效益差修行得久」vs. 「效益佳修行得快」,這之間是否有優劣好壞或上下高低之分?

•       「五濁惡世」真能淬煉智慧與悲願,將苦難考驗轉為修行動力?還是沈淪的更快?

•       若因為濁惡世界利樂有情功德累積的多、成就的快(一世勝過百千劫),以此功利想住於世間修行,這會不會是另一種貪呢?「饒益眾生」的行動本身,是否可超越「累積功德」的思維? 

•       從大乘空性角度看,「劫」與「一世」是否僅是分別妄念?

•       「眾生苦難」與「菩薩覺悟」之間存在怎樣的關係?

(佛教徒必讀經典系列之《維摩詰經》)

在極樂世界永得安寧——哀悼陳啟文老師

在極樂世界永得安寧——哀悼陳啟文老師

    陳啟文老師與我同是2007年進入到慈濟大學任教,他在東語系、我在宗教所,因此「同梯」因緣,所以分外與他感覺親切。不只如此,他雖是畢業於國文系,但從事的是思想性研究,指導教授是鼎鼎大名的林安梧老師,既是我的學長、也是我的同仁,再加上他到慈大後轉向佛學研究,因此有更緊密的連結。

    印象中他曾跟我說過,他進來慈大教書原是誤會一場,當時的系主任受人之託聘人,基於信任並沒有特別進行面試,結果原先說好要來的轉往他處,啟文老師當時也有申請,被誤以為即此推薦人選而直接進入徵聘流程,經系、院、校三級三審嚴格稽核而完備程序,待到開學後才發現所託非人,此他非彼他,因此上天巧妙安排(美麗錯誤)我們得以成為同事,只能說因緣不可思議!

    啟文老師是大家公認的大善人、好好先生,「樂善好施」是眾人對他的印象,對同仁同事總是謙恭有禮,對學生更是照顧有加,深受學生愛載歡迎。聽說他常把自己的存款甚至手機等大方借出,照顧有需要的人,當然也由於跟同學過從甚密,少了師生間分際的拿捏,有時讓自己陷入不必要的紛擾。

    啟文老師對於投資尤有心得,他曾表示希望透過投資股票致富,這樣他才能夠捐更多的錢,以「億元男」作為他初步的人生目標。可知他想賺大錢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希望能夠做更多善事、好事。

    啟文老師是虔誠的佛教徒,一心歸順阿彌陀佛淨土法門,雖與慈濟人間佛教的修行路數不同,但同懷利他助人之心,所以也沒有隔閡。長年來他的研究論著都是佛學,尤其專攻淨土思想,我們宗教所好幾位學位論文請他來評審,跟我們所亦有頗深緣分。

    啟文老師的良善不只對人,還包括對動物,乃至於對幽冥界的眾生。他在花蓮常往墓地跑,甚至在夜間進行烟供施食、引渡亡靈,或許因此緣故,常與陰界眾生打交道,不懷好意的「好朋友」看到了他的良善、找上了他,致使精神出了狀況。

  究竟是失智還是卡陰,當有一番科學和宗教的論辯。就科學來說是心智退化的認知障礙,但就宗教而言恐是「異次元」眾生的干擾,冥冥中某種神秘能量牽引著他、困限著他,讓他心神持續惡化。總之這是一個謎,但我相信「敬鬼神而遠之」,不輕易和「他界」有情眾生交通是好的。

    啟文老師精神出狀況另一原因,或許也關乎他的家庭關係。他在學校最後數年,聽聞他已經6年沒有見到自己的小孩,原因是娘家對他有所誤解,不喜歡他這個人。然而他又是如此深愛他的妻子和2個孩子,而一個思親心切卻又苦見不到,身心折磨可想而知。雖然清官難斷家務事,但大人的問題終究不該牽累到小孩,長年沒有看到自己親身骨肉,這是何等殘忍,也讓成長中的小孩失去父愛,失去認識、親近良善多才父親的機會,對此我們深感惋惜。

 這幾年同輩師友紛紛離去,前年一位慈大通識中心同仁、也是我們宗教所畢業生,亦於五十多歲年紀溘然長逝,讓人深感生命之無常。面對無常,我們毫無招架之力,一方面告訴自己要把握當下,另一方面也提醒自己要淡然放下。

    今天(219日)是啟文老師的告別式,我因身在花蓮另有課程,僅以此短文表達我對他的深摯悼念,願他一路好走、投生佛國,在西方極樂世界永得安寧!

AI製圖

2025年2月15日 星期六

以「上人」高度想問題

以「上人」高度想問題

日常生活中我們往往被瑣碎的問題所纏繞,難以從不同視角去審視事物。然而,所謂的智者,往往能以更高的層次、更大的格局來思考問題,著眼於整體、長遠與根本性的向度。

「上人」有不同的意涵,在佛法中主要指的是菩薩,「但為一切眾生故行善法,是名上人」,甚至是聖賢菩薩;在慈濟社群中「上人」則特指證嚴法師。而一般用語則泛指非凡之人,如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以上人高度想問題,就一般凡俗意義,在於跳出思維框架,不受限於既有的知識和經驗,勇於自我挑戰、甚至挑戰傳統,從新的角度看待問題,通往「止於至善」的境界。

如果就佛法意涵的「上人」,以「上人」高度思考問題大致有三個特點:

第一,深刻的因果業報觀,善惡因果是佛法基本教導,如是因、如是果,任何事項判斷和行為抉擇,都會考慮到因果。

第二,無常與空性的智慧,了知世事無常,一切都在變動之中,也因此順觀因緣、心不起執,看穿看透表相背後的真實而為所當為、行所應行。

第三,慈悲無我的利他精神,凡事不以自我為中心,而是關注他人福祉,時時、處處為眾生設想;正因不為自己想,因此能想得深、想得遠。

人有千萬種,站在「上人」高度想問題,使能不一般見識,在遇到困境險阻時,暗地自問「上人」會怎麼想、怎麼做,如此諸多問題都容易找到答案、找出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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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而不病

病而不病

佛經中說「世間無常,國土危脆」,不只是國土為脆,無常的人世間人身也危脆,因為無常、生滅變異不斷,人無有不在病時,只是大小輕重的差異。 

病身常在,也因此不以為病,但還是要時時做疾病想,而有助於道業的增長。就像一個人年紀大了,視力和聽力都衰退,如視覺上有白內障、飛蚊症,聽覺上有耳鳴,這些都是常見問題;如果還有一些慢性病,如高血壓、高血脂、糖尿病等,或多或少都對生活造成衝擊影響。 

既然有病在身、以病為常態,就不用太在意,然而也不能不在意。不在意是因為日子還是要過,太在意則是身苦加上心苦,也就苦上加苦;適度在意是保持對身體的自覺,猶如佛教四念住中「身念住」修行,培養對身體感受的敏銳度。

 每一個疾病都會對應到身心的經驗,只是知不知、覺不覺的問題。人生有苦、是苦,亦在於色身臭皮囊的存在,「吾有大患為吾有身」,透過疾病的觀照來激勵道心、增進道業,病而不病,才不枉疾病給予我們的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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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牢心境

坐牢心境

新聞上不時報導政府高官、民意代表因身陷貪瀆被調查、被起訴、被判刑、被關押等,這些人不少是高知識分子,學有專精,平日家境富裕、生活優渥,如今成為階下囚,心裡肯定不是滋味。

人在看守所裡,不只失去行動自由,還要接受檢調人員審訊拷問、疲勞轟炸,身心的折磨可想而知,姑且不論是否有罪,在這過程中已然是輸家。

人世間的紛擾,政治上罪刑判定,各說各話,讓人眼花繚亂。這裡我不是要談政治,也沒有特定的政黨偏好,只是心想當一個位高權重的官員、民代成為嫌疑犯或受刑者,該如何調適心態,使在獄中也能保持定靜與安適? 

入監服刑就像文天祥<正氣歌>裡說的「牛驥同一皁,雞棲鳳凰食」,這時候固然可以長養浩然之氣,「從容做楚囚」,但這除非平日修持有功,否則於此境遇哪能輕易招架,往往只是意志消沈、心思混亂。

不能想到最好,就讓自己成為最差。

因此受刑人拋空過去的豐功偉業、飛黃騰達,把自己身段放低、姿態放下,不要認為自己有任何的尊嚴可言,就像「蟑螂」一樣,不嫌髒亂也飢不擇食,甚至耍廢擺爛,不再力求完美,而承認自己是殘破之身,自己就是個罪人、最下賤之人。

當人把標準降到低點,只求苟延殘喘,任何的遭遇都可以接受。好似台北車站周圍的流浪漢,我有時候對他們的人生感到好奇,就某種面向來講他們也展示了生命韌性,得以隨意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臥地而睡;試想:一個人能夠在大庭廣眾下隨意入眠,絲毫不在乎旁人眼光,這是如何的生命境界?

流浪漢,在世俗的眼光是窮愁潦倒的失敗者,但就某個角度而言他們能夠這樣過活,何嘗不也是一種特殊的能耐與成就?即便他們可能心情低落、多病纏身等。 

不管真假對錯、有罪無罪,當鋃鐺入獄之身不由己,就要學習「身苦心不苦」,避免在牢獄之中徒增憤怒仇恨的負面能量,讓自己直陷在萬丈深淵的絕境中。

人要學習把生命拉到低點,承認自己的殘破卑賤,了知人生沒什麼大不了,就像個乞丐一樣,要飯只求三餐溫飽,只願活得下去,如此的「知道為何,承受任何」,苦痛磨難就在這一念之間轉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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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種痛

兩種痛

佛法所說的「八苦」,其中生老病死四種苦跟身體有關;如果更清楚的說,這樣身體為主的苦是痛(pain)。換言之,苦(suffering)應是更廣義的,包括身苦和心苦,而痛主要就身體的知覺感受,因為有痛才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痛是生而為人都必須經歷的,尤其是生病時所經驗到的痛苦。然而病痛也是一種生物生存的保護機制,一種警訊的傳遞,意味著必須調整和改變。

傳統中醫說「通則不痛,通則不痛」,若進一步的延伸,就是「痛則求通」,一旦氣血暢通,痛就不復存在,即要讓生理機制、身體功能順當運轉。

然而有另外一種痛,就是純然的痛,痛而看不到任何希望,尤其是末期病患復原無望,這時候只想安然地走完人生最後一哩路,在生命末端保有一絲尊嚴,如此高劑量的止痛藥或嗎啡,就是唯一的渴望與祈求。

如此有兩種痛,一種痛是本能性的防護,一種痛是為生命結束做準備。當有得救、有希望即要努力爭取,當病入膏肓則萬緣放下,心存善念正念,順著福德因緣告別摯愛的人生。

痛是每個有意識的生命都必須面對的,因為痛讓人深切的感知、真實的活著,人之所以有道德良知、仁慈愛心,不離苦痛的感同身受而來,既讓人害怕,也讓人藉此而進化昇華。

小時了了與大雞慢啼

小時了了與大雞慢啼

過年期間到一位好朋友的家中拜年,其家人具有「通天」本領,可以探測一個人一生的生命劇本,為我們一家3人的八字估算了一下,說道小女是「大雞慢啼」,對此我心理頗覺釋懷。

女兒自就學以來,成績一直平平,沒有太大或太多出色表現;不輸在起跑點上的競爭年代,讓我們有些擔心,深怕她遠落於人,她卻表現出一副「知足常樂」,常覺得這樣就很好。

現今小孩的家長愛子心切,多半強力栽培,子女成龍、成鳳,然而這位命理師的鐵口直斷,讓我們稍感放心,願意相信他所說的。

「大雞慢啼」或有一點「路遙知馬力」的意思,人生道路就像一場馬拉松,不到盡頭難分勝負,有些人「小時了了」,有些人「大雞慢啼」,當然也有一些人小時了了,大時了不得,老時更不得了,等於是從頭到尾都是人生勝利組,一路長紅,這當然是最佳狀態、最好旅程。

然相對於一帆風順、一路領先,也有小時不了、大亦不佳的情形;排除這兩種極端,中間就有許多種可能。

人生應該放寬眼界、放大視野,在人生的上半場是贏家,不見得是好事,反而爬得越高可能摔得越重,相對的不急功近利、不增強好勝,如同鴨子划水,反而可以細水長流。

人生就是如此,慢慢賺、穩穩賺才能久久賺,回想我年少時表現亦不算好,到了大學年紀才更明確自己要走的路,而且開始「急起直追」,如今生活也算差強人意,或許女兒也有我的命盤,算是晚熟型的。

命理師解除了我的擔憂,或也是過年的一種收穫。

2025年1月31日 星期五

佛教慈善資源分配的倫理反思

佛教慈善資源分配的倫理反思

——從佛典教示到慈濟慈善

 

摘要

「分配」是身在社會群體中的個人皆要面對的,佛教的慈善救濟亦然,當所需者眾而資源又相對有限,如何公平或合理的分配,成了佛教倫理學可探究的問題。本文首先指出公義和公益的可能張力,在公益慈善過程中避免因不義而帶來另一種傷害,成了本文反思所在。其次,以佛典為依據,探討佛教如何看待布施(給予)的優先順序和原則,可知布施對象雖有功德大小,但更重於布施者的動機和心態,也考量到施與受的雙方是否皆心意精純等因素,同時「二諦」並觀,隨順因緣而行布施。第三,以慈濟基金會作為佛教慈善實踐的範例,慈濟強調克己自律、財政嚴明,並以「及時、直接、重點、尊重、務實」等為賑災原則,亦顯示資源分配的佛教觀點。最後結語認為佛教慈善的「分配正義」,以慈悲心出發兼及智慧的明斷而考量到公平性和合理性,確保資源的合宜分配;在慈善工作中,除以最需幫助者為優先,並將慈善視為自利利他、自度度他的修行過程,當慈悲含攝公義權衡,菩薩的慈悲才得以圓滿。

關鍵詞:佛教慈善、合宜分配、布施、意業為重、慈濟賑災

刊於《玄奘佛學研究》 42 (2024/09) 27-58

「彈偏斥小」

《維摩結經》的「彈偏斥小」

《維摩詰經》多處展現出對聲聞佛法的批判,如經文初始之維摩詰示疾,佛陀派遣諸大弟子前往探病,但諸聲聞弟子都懼於維摩詰之智慧威德裹足不前,甚而諸大菩薩也敬畏三分,直到智慧第一的文殊菩薩前往論法才得以解套。 

作為大乘佛典的《維摩詰經》,「彈偏斥小」是一鮮明的特色。「偏」指的是聲聞行者修行成就的狹隘以及對教法的片面理解,如偏重個人解脫、偏於形式執著,而「小」意指小乘,在修行方法、修學目標上的局限性,小志、小慧與小格局。 

「彈偏斥小」之評判偏執小乘,存在於不少大乘佛典,藉由「偏」和「小」,宣揚大乘佛教的廣大境界與究竟智慧,讓聲聞弟子得以「恥小慕大」。相對於「彈偏斥小」,有所謂「褒圓歎大」,偏與圓、小與大,由此看出聲聞與菩薩的別異;如《維摩詰經》「天女散花」典故,批評聲聞弟子對戒律形式的持守,即是一例。 

小乘教法(如聲聞、緣覺)在大乘佛典看來有兩個限制:一是對生死的恐懼與對涅槃的執著,導致消極的出離心態,以自我解脫為目的,卻忽視了與世間眾生的連結;二是修行的形式化,如雖注重戒律,但也易於陷入二元對立(善惡、如法與不如法),有違佛法的平等空性,不似大乘菩薩的自在境界,雖然菩薩修行度眾亦容易因「方便」而流弊不斷。 

可知,聲聞弟子因懼怕生死而遠離眾生,執取涅槃而畫地自限;相對的,菩薩長在生死中行菩薩道,涅槃、生死皆如幻似化,朝向既深又廣、既高又大的圓滿覺悟。 

進言之,聲聞行者對善惡、生死、涅槃等分別認知,主張「了生死,入涅槃」、「斷煩惱,證菩提」,然而在菩薩行者強調的「空性」觀,旨在破除一切對立,將生死與涅槃、煩惱與菩提視為一體兩面,進而超越二邊對立執著,而說「生死即涅槃」或「煩惱即菩提」。 

總之,《維摩詰經》中的「彈偏斥小」,由此看出菩薩對聲聞的貶抑,然聲聞法不是不對,而是不夠;「彈偏斥小」與其說是對小乘佛教的批判,更是對大乘佛法的讚揚,著由聲聞弟子的「偏」和「小」,顯發菩薩的寬闊胸懷與極致智慧,而指向無上佛道的圓滿偉大。

廷伸思考:

•       《維摩詰經》的「彈偏斥小」,您認為聲聞行者會如何回應?

•       佛教有所謂「眾生平等」、「法法平等」,「彈偏斥小」會不會有失平等,因輕蔑而為一種歧視?

•       大、小乘融通一致是否可行?有哪些可能的典範?

(佛教徒必讀經典系列之《維摩詰經》)

儒家中的正念

儒家中的正念:佛教思想的比較

本文探討儒家思想中的「正念」,對比於佛教中著名的正念(巴利文:sammā-sati,梵文:samyak-smṛti。佛教正念著重於修習止(samatha)與觀(vipassanā),作為通往靈性解脫的途徑;而儒家的正念則聚焦於倫理行為、人際和諧與美德培養。通過分析儒家核心概念如「仁」、「義」、「禮」等概念,本文闡明了儒家正念如何體現以君子人格為導向的修學範式。

本文分析了儒家經典(如《論語》與《孟子》)與佛教正念(sati)教義,指出儒家與佛教雖均重視道德與靈性,但側重點各有不同:儒家的正念是關係性的(relational),旨在促進人倫道德的價值實現;而佛教正念則強調斷除煩惱、去貪瞋痴,從而達致個人解脫。

文中還探討了兩種傳統中正念的具體實踐面向。如儒家對「氣」的修養,尤其是《孟子》提出的「浩然正氣」,藉由心身一體的調和,統合內在的生命力與倫理行為,從而涵養道德品格與增進社會和諧。而佛教的安那般那念(ānāpānasati,出入息念)則專注於對呼吸的禪修覺察,以達到心念專注與智慧覺悟,最終解脫苦惱。這些差異反映了兩種文化傳統的特點,儒家的德性倫理以道德關係與社會責任為優先,而佛教正念追求靈性覺醒與超越執著的自由。

透過比較分析,本文探討了儒家與佛教正念的共同特點與各自差異。儘管兩種傳統均提倡自律、自我覺察與心性修養,其實踐方式背後象徵不同的哲學理念與世界觀;從這些差異中,本文以正念作為一「跨文化」現象,提供了進一步的對比理解。

最後,文中討論了儒家與佛教正念在當代倫理實踐中的意義,指出不同面向正念之可能,儘管目標不盡相同,深淺亦有所差異,但皆有其潛在的普遍應用價值,在促進個人幸福、社會和諧與世界和平提供了相輔相成的可能,而得以展開更為豐富廣泛的正念論述。

(未完待續,進行中之研究)

從對立中解脫

從對立中解脫

「天女散花」是《維摩詰經》著名的譬喻故事,藉此深刻且生動地揭示了菩薩與聲聞弟子的不同境界,以及修行者在求道過程中所應抱持的心態。

故事敘述維摩詰居士在說法時,有一位天女現身向在場的菩薩和大弟子們灑散花瓣。奇妙的是,花朵灑在菩薩身上會自然飄落,但灑在聲聞弟子身上卻怎麼也甩不掉。天女藉此問舍利弗為何要將花朵拂去,舍利弗回答說:「此花不如法,是以去之。」天女則回應表示,花本身並無好壞分別之分,乃聲聞弟子們的心有所執著,才會生起取著分別之心。

天花落在菩薩身上時自然落下,落在聲聞弟子(以舍利弗為代表)卻緊緊附著、去除不了,問題不在花而在人,若視其「不如法」,心起執著、心有排拒,如此花在其眼裡就有問題,花與人因對立而牽繫,顯示聲聞弟子懼怕犯戒、厭離五欲,仍未徹底斷除內心的結習,因此天花得以附著其身。

天花附著在聲聞弟子身上象徵其內心「結習」未盡,如經云「結習未盡,華著身耳!結習盡者,華不著也」,對五欲(色、聲、香、味、觸)的禁制,猶然是落入一邊,累生累世的習氣與執著猶未完全消除,相對於凡夫眾生五欲貪著的另一邊。菩薩則無此分別,因超越五欲與結習,而得全然的自由與解脫,從中亦展現了《維摩詰經》的平等性與空性——世間一切諸法如如不二,分別乃因人心執著而生。

固然佛教戒律表示「不著香花鬘」、「不香油塗身」等,但菩薩與聲聞持戒心態不同。菩薩之開通、開明,即便天花附著,因無心於此、無所分別故無所厭棄,天花反不會沾黏於身,如經上說:「觀諸菩薩華不著者,已斷一切分別想故」;然聲聞弟子因執著「天花不如法」,進行好與壞、是與非的對立二分,如此因分別而有所掛礙、自我設限。

任何的對立,都是一種執取和束縛,菩薩不與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對立,廓然大公、氣度恢宏。如我們對某個人憎惡,就不自覺懸念與此,如是種了因、結了緣,成為自身的牽絆,反而坦然的接受之、迎接之,才得以放下和釋懷,讓自己從對立中解脫。

「天女散花」,以生動易懂的譬喻方式,闡述了佛法中深奧的道理。藉天花的附著與否,象徵我們根深柢固的分別執著與慣有的習氣,只要心無所執就沒有畏懼,不在對立中兩相傾軋。

廷伸思考:

•       是否有這樣的經驗,當心起執著、心有分別,煩惱就升起?

•       什麼是面對欲望的好方法?是消極的遠離、排拒,還是正向的面對和迎接?

•       「天女散花」典故仍維繫《維摩結經》「彈偏斥小」的論調,您覺得這樣對聲聞弟子公平嗎?

(佛教徒必讀經典系列之《維摩詰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