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29日 星期六

證嚴法師的「唯心論」

證嚴法師的「唯心論」

「真常唯心」是印順法師判大乘三系之一,這裡的「心」泛指如來藏心、自性清淨心等,背後預設本心自性的存在。

然幾乎所有宗教都有唯心的思想傾向,這樣的唯心可以有多重面向,一是形上學式的,即相對於實在論,有所謂的唯心論或觀念論(idealism);也有認識論的,認為我們對外在的見聞感知,不過是內心的投射建構。而在佛教中的本覺思想,或為佛性、如來藏等,所重為本自清淨、本自具足、本自圓滿等,以此作為佛教修行的前提。

以上皆是哲學性的「唯心」概念,然有一些唯心論卻是用在修行、用在生活,以自身的心性修養為主。如證嚴法師確有唯心的思想色彩,不過這樣的唯心不能說是抽象理論式的觀點見解,卻是反求諸己、返求於心的內在行持。

如面對政治,證嚴法師曾表示,慈濟與政治保持距離,甚至畫清界線,認為「宗教是無形的規律,政治是有形的法令;人人能守住自己該做的本分,不一定非得跟政治有所牽扯」,即法師認為慈濟志工只要從宗教出發而行慈善,守法、守規矩,盡本分做該做的事,不涉入政治,各地政府自然而然支持慈濟行善。

包括面對「八敬法」態度,證嚴法師隨順傳統說法,善意解讀佛陀為除去女眾既有之情愛纏縛慣習,恐其心生貢高我慢,因此施設「八敬法」作為調伏;而比丘尼較之於比丘有更多戒律規範,用意在於讓比丘尼以謙卑的心態尊重比丘,使謙讓、謙和成為比丘尼修行的一環。可知,證嚴法師因應佛門中的性別不平等,如同面對諸多不平之事,一貫自反而縮、逆來順受,保持柔和忍辱與默然不爭的態度,從改變自己、照顧好自己的心來自我期許。

又例如慈濟最有名的「一攤血」事件,民事訴訟判賠一百萬元,證嚴法師選擇放棄上訴,雖不認同法院判決,卻也反躬內省、反身而誠,亦為勞動常住共同支付判賠的百萬,深感抱歉。

修行人和一般人不一樣的地方,在於往外要求、指責別人的錯,以及向內檢視、自省內在問題的差異。證嚴法師的「行動佛學」,「唯心」乃作為一種修行功夫與內在涵養,凡事照顧好自己的心,可說賦予「唯心論」另一種新的意涵。

「學者論信仰」與「信仰者論學」

「學者論信仰」與「信仰者論學」

宗教研究當中,學術與信仰的分界未必容易,學者與信仰者因於身分不同,面對同一問題會有不同的切入角度;學者的研究與信仰者的研究各自關懷點不同,因此方法進路上亦有差別。

「學者論信仰」,往往以學術的理性方式檢視信仰、挑戰信仰,甚至破壞、摧毁信仰,這也是一些信仰者排斥學術、厭惡學術的原因。相對而言,「信仰者論學」,有時是以學術包裝信仰,骨子裡乃是信仰來主導學術。學術與信仰的「兩極」,或可如下所示:

學者論信仰——學術檢視信仰、信仰排斥學術

信仰者論學——信仰主導學術、學術包裝信仰

有些意識型態掛帥的宗教研究生,甚至是已具教授資格的宗教學者,雖然非常認真的寫論文,可是愈是認真,論文愈顯虔誠護教之心,這樣的「護教心切」,恐是「當局者迷」,外人看來反不值得一讀,這是信仰者論學的困境。

相對者,學者論信仰,倘不能同情的理解、感人所感,所做的研究只是空中樓閣,不接地氣、遠離實情,也只是象牙塔的研究,因此印順法師說佛法研究要重其「宗教性」。

可知,面對學術與信仰,學者與信仰者當「將心比心」,視域切換、換位思考,如此才能「通情達理」,以中道平衡的方式來從事宗教相關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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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所上師生的一封信

致所上師生的一封信

諸位老師、同學大家好!

慈科大、慈大兩校合併、系所搬遷在即,空間重劃諸多轉型變化,這陣子同學、同仁們對於未來的不確定性,心有不安、或者不平,吾心亦然,甚有負氣而走之念。一些同學自發性參與座談,甚至上書連署陳情,為守護慈大宗研所盡心盡力,讓人心生感激。

空間重新配置,受到衝擊不只是我們,現今情形是預計搬出的並不願意,接受搬入的也不樂見。然而「少子化」浪潮、生源減少,這是各級學校皆要面對的,人社領域更是首當其衝。雖然我們宗研所非以應屆為招生對象,不受「少子化」影響,但也不免「共業」而必須共體時艱。

曾有不少人跟我說慈濟大學最重要的教研單位是我們宗研所,因為慈大是佛教創辦的大學(大門校名為「佛教慈濟大學」、校訓「慈悲喜捨」),而我們宗研所是慈濟志業體內唯一宗教研究(尤其是佛教)為主的機構;慈大沒有宗研所,猶似慈濟沒有佛教。也因此慈濟大學雖是醫學院起家,就現實而言醫學系/院不會倒,但宗研所卻不能倒,在整體慈濟志業具象徵性意義。甚有人跟我說,慈濟大學其他系所都可以倒,但宗研所就是不能倒,因此只要慈濟、慈大在,我們宗研所就一定在。

這次是我任教慈大17年以來最大的改變,內心自是百般不願。然而,同學、同仁們固然「守土有責」,但面對大情勢高教環境險峻,我們只能忍一時不爭一時,短時間「縮小自己」、開放空間共用,未來「收復失土」也靠我們自己,現階段所上底限儘可能作到「共用」而非「割讓」。

即便學校是「公益辦學」,這猶是一「適者生存」的時代,當我們的同學愈多、招生愈理想,我們就能屹立不搖,甚至益發壯大,未來取回的獨立空間可能就愈多(「活得愈久,收得愈多」)。

是的,此次衝擊亦為「逆增上緣」,告訴我們要自立自強,只要安守本份,同學把論文寫好,有亮點表現,未來宗研所只會變大不會縮小。此外,與同學們相互勉勵的同時,也要和老師互相打氣,除了教學外亦持續精進研究,在未來發展上我們「不進則退」,申設博士班只能義無反顧、勇往直前。

上星期五開行政會議,學校已出訂系所搬遷時程,箭在弦上,近期將有系所遷入;且讓我們一起向前看,心存虔敬、情繫慈濟,為慈大、為慈大宗研所美好未來共同努力!

暑期充實愉快!

 

林建德 20240623

 

ps. 目前學校規劃版本不定,時而令人稍感欣慰,時而讓人憂慮不安!
這封信成書於稍許寬心之時,所辦這邊仍會持續溝通、積極爭取!
如果最後定案讓人發愁,我不會接受學校安排,除非他們把我解職……

感恩大家支持,讓我們共同為慈大、為慈大宗研所虔誠祝禱!(20240624補記 

「意業為重」的慈善實踐

「意業為重」的慈善實踐

雖是「三輪體空」卻唯重於「心」,亦即此三者中,布施的動機在佛典中最為看重;布施事小,最主要是心意,雖然給予的對象及數量皆重要,但依「意業為(最)重」的普遍原則,重點在於心意的大小、多少或深淺等,如「貧婆布施」、「貧女供燈」等故事即是。布施是以恭敬虔誠的心,傳遞出一分敬意和善意,「藉物表情」才看出其道德性,也就是佛教說的福德。進言之,身、口、意三業中,「意業為(最)重」是佛教基本觀點和立場,從代表初期佛教《阿含經》和《尼柯耶》即如是記載,這也相應於佛法屢屢強調「心為法本」、「自淨其意」等,一切以心念為前提而有所謂的善惡業與苦樂報,福之大小亦取決於此。「意業為重」,成為佛教判別善惡對錯的重要準據,亦為佛教特有的倫理學見解(或者佛教倫理學的特有見解),對於慈善布施的分配正義也不離此向度的思考。[1]

可知,布施依恭敬心或慈悲心之不同傾向,儘管有敬田、悲田之分,然只要是發自內在之真心誠意,如此敬田、悲田皆有其功德。最深刻的布施,在於布施能相應於平等無分別的清淨智慧,如此福報最是廣大;[2]《大智度論》曾記載舍利弗供養佛一缽飯,佛隨手把飯施給了狗;佛陀反問舍利弗兩人誰得到的福德多?舍利弗表示佛布施狗的福德多。舍利弗之供養佛,以及佛之布施給狗,雖然佛陀是第一福田,狗只能算是小田或惡田,然因佛陀心靈境界清淨深廣,如論典所說「施物雖同福德多少隨心優劣」、「大福從心生不在田也」、「心為內主田是外事」,因為舍利弗不及佛心千萬億分之一,因此不及佛陀施狗之福德大。[3]

總之,布施之優先順序及其功德可謂「存乎一心」,也就是在於心念動機的重要性,如果取心供佛則不如悲心施貧,甚至悲田、敬田中為對治佛弟子貪求名聞功德而專施敬田不施悲田等,見到真正的孤苦貧窮者反而不行濟助,佛典直指「顛倒作善」、「用財甚多獲福甚少」,反認為「悲田最勝」。[4]甚至,布施行善不能獨自孤行,必須「自作、教人作、讚嘆、見作隨喜」,不只自己行善也教人行善,或讚嘆、隨喜他人行善,心心念念善念與共,如是「共善」功德更是拓寬擴大。[5]


[1] 「意業為(最)重」,可見林建德〈佛教「意業為重」之分析與探究〉,《臺大文史哲學報》第80 (2014/05) ,頁145-178

[2] 如《法苑珠林》卷81若據平等而行施者無問悲敬,等心而施得福弘廣(CBETA 2023.Q4, T53, no. 2122, p. 884c13-17)

[3] 大智度論》卷32菩薩行般若波羅蜜智慧明利能分別施福施物雖同福德多少隨心優劣如舍利弗以一鉢飯上佛佛即迴施狗而問舍利弗:「汝以飯施我我以飯施狗誰得福多?」舍利弗言:「如我解佛法義佛施狗得福多。」舍利弗者於一切人中智慧最上而佛福田最為第一不如佛施狗惡田得福極多以是故知大福從心生不在田也如舍利弗千萬億倍不及佛心……良田雖復得福多而不如心所以者何心為內主田是外事故(CBETA 2024.R1, T25, no. 1509, p. 301b1-9)

[4] 《像法決疑經》:復有眾生見他聚集作諸福業但求名聞,傾家財物以用布施,及見貧窮孤獨呵罵驅出不濟一毫如此眾生名為顛倒作善癡狂修福名為不正作福如此人等甚可憐愍,用財甚多,獲福甚少善男子!我於一時告諸大眾,若人於阿僧祇身供養十方諸佛竝諸菩薩及聲聞眾,不如有人施畜生一口飲食,其福勝彼,百千萬倍無量無邊善男子!我於處處經中說布施者,欲令出家在家人修慈悲心布施貧窮孤老乃至餓狗,我諸弟子不解我意,專施敬田不施悲田,敬田者即是佛法僧寶,悲田者貧窮孤老乃至蟻子此二種田,悲田最勝(CBETA 2024.R1, T85, no. 2870, p. 1336a19-b2) 

[5] 《像法決疑經》云:若復有人,多饒財物獨行布施,從生至老,不如復有眾多人眾,不同貧富貴賤,若道若俗,共相勸他各出少財聚集一處,隨宜布施貧窮孤老惡疾重病困厄之人,其福甚大假使不施,念念之中施功常生無有窮盡,獨行布施其福甚少(CBETA 2024.R1, T85, no. 2870, p. 1336b2-8) 以及《大智度論》卷87〈次第學品〉「『自行檀教人行檀讚檀功德歡喜讚行檀善拔慳貪根深愛檀波羅蜜慈悲於眾生通達諸法實相以此因緣故能四種行檀波羅蜜(CBETA 2024.R1, T25, no. 1509, p. 669a26-29)

「大愛」的菩提心與慈悲心

偉大的愛是為「大愛」

「大愛」是證嚴法師的精神理念,「大愛」是一般通俗語詞,用佛教的話為「慈悲」;而這樣的大愛可以對比於儒家的仁愛、基督的博愛、墨子的兼愛等。而如是之大愛由一位佛教的比丘尼法師提倡,背後有什麼特別意義呢?

藉由大愛展現佛法的慈悲,重點不只在於「愛」、也在於「大」,這樣的「大」是大乘佛法的大,也是「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大,如果翻成英文就是Great,大愛是偉大的愛,乃是一種廣博的、浩瀚的、無量無邊的愛。

「偉大」是菩薩的最佳形容詞,這裡的大不是biglarge,而是greatness,印順法師描述菩薩心行、讚歎菩薩情操時,最常用的形容詞就是「偉大」。

可知,以「愛」作為慈悲的通俗用語,「大」就是菩薩的大雄誓願,所對應到的是信願力的菩提心,所以「大愛」整體來說是強調著菩提心(大)與慈悲心(愛)。

慈大宗研所畢業生德雨法師的碩士論文即以證嚴法師「大愛」思想作為研究主題(《靜思僧團體現大愛精神之探討》);「大愛」既淺顯又深刻的呈現慈濟志業的入世關懷,可藉此來貫穿證嚴法師的精神所在。

2024年6月16日 星期日

證嚴上人佛教思想的時代性與實踐性

從「藉事會理」到「理事相應」

——證嚴上人佛教思想的時代性與實踐性 

證嚴上人是當今世界佛教的歷史性人物,此乃毋庸置疑的,其佛教觀點與佛學思想自是相當值得深探。就在不久前,翻讀《慈濟》月刊690期(20245月,頁122),筆者看到證嚴上人所說的一段話:

當我講述經典時,除了會就經文大概談說以外,接下來就是走我的路、說我的話。佛陀出現於世是要教菩薩法,佛陀也是隨緣說法,我把握住佛陀的精神,認為『經是道,道是路』,說的是道要如何走,路要如何開;注重的是人間菩薩,如何把握住佛陀本懷,行走在人間路上。 

在掌握經文要義,「走我的路、說我的話」成了證嚴上人解經、講經的風格,其目的是為了「行經」;如上人所說,佛陀出世人間、菩薩教化眾生即重於隨緣說法,如是有所變、有所不變,不變的是佛陀精神,掌握佛陀本懷,以之切身行走於人間(「行經」)。由此可見,證嚴上人以現實人間為關懷的法義詮釋,展現了時代性與實踐性的兩大特色。 

佛教思想義理的推陳出新,與時俱進、俱變,這是「人間佛教」發展的共同認知,太虛大師提倡佛教三大革命,其一就是「教理革命」,印順導師曾在《華雨香雲》引太虛大師〈我的佛教改進運動略史〉:「佛教的教理,是應該有適合現階段思潮的新形態,不能執死方以醫變症。」說明「教理革命」要義重於此時、此地、此人的淨化與關懷;印順導師接續太虛大師精神理念,自認佛法真義的闡發可說是太虛大師「教理革命」的延續(見法海微波》序,頁1),其「契理契機人間佛教」即重於佛法思想的真實開顯與方便適應。 

既是因時、因地、因人則不免有新思想的詮解開展,如此原意、本意之外也重於創意和新意,而有創造性的解讀詮釋。一如印順導師之承繼太虛大師的「教理革命」,證嚴上人於佛法義理上時代性與實踐性,似亦循此軌跡,卻又開創與兩位高僧迥然有別的佛學路數。 

慈濟慈善起家,以具體行動實踐利他精神,也因此佛學開展自是另闢蹊徑。在慈濟大學任教多年來,筆者偶會被問起慈濟的佛學研究現況,外人認為慈濟既以佛教自我定位,佛學研究應該是被強調或重視的,然而每個團體屬性不同,慈濟重於慈善,進而擴展醫療、教育、人文、環保等各項志業,純理論的佛學研究不是發展的重心,相對於佛學更著眼於「學佛」,因此不是不要佛學而是更重於「學佛」。 

事實上,慈濟佛教思想所走的是「另一種佛學」或者「另類的佛學」,有別於學界主流的佛學研究,其結合長年來的「慈濟經驗」,大致走向「行動佛學」、「應用佛學」、「實踐佛學」、「實用佛學」,乃至於「人間佛學」、「現代佛學」等路徑,開拓佛學另一嶄新風貌。 

現今佛學研究「學院派」進路位居主流,重於傳統文獻的分析和解讀,強調梵、巴、藏等佛典語文的背景知識;但以「行動佛學」等為未來發展潛勢,關心的是佛法之實際運用,包括結合心理學應用在療癒與諮商領域、展開佛教慈善模型的探討(如「善經濟」等),乃至跨宗教的比較對話、佛學與科學的關係以及佛教生態學、佛教生死學、佛教倫理學等皆是。慈濟式佛學即從宗教或信仰實踐的向度,走出自己的佛學風格,從「從做中學」、「藉事會理」等開啟佛學探究另一種可能。 

此外,證嚴上人佛教思想與眾不同,其一在於德行的穿透力;證嚴上人的佛法開演之所以能廣為感召、普受感染,在於人格力量的彰顯(或更應說是「聖格」),其不只是「現身說法」也「以身試法」,高道德標準嚴以律己、切身力行,從身教去展演其言教,也從言教去透顯其身教,使所說的佛學具深刻的生命體驗,所謂的「言行一致」、「知行合一」,在證嚴上人身上看到如是典範。 

一代宗師「走我的路、說我的話」,仍需諸多論師的說理證成。慈濟志業奠基自中下階層最質樸的力量(證嚴上人以「草根菩提」稱之),最初以三十位婦人共同響應上人的慈濟志業,如今慈濟已發展到相當規模,所要接受的考驗和挑戰就相形複雜。尤其慈濟「開宗立脈」──「慈濟宗門」、「靜思法脈」創立後,既自許為佛教的一宗,相關論述更是讓人引頸企盼,不管是慈濟內部或外部皆有如是期待。猶似基督教、伊斯蘭教、佛教皆發展出豐富深邃的宗教神學、佛學理論架構,作為一偉大宗教,思想義理層面必不可少。尤其「慈濟人文」作為人類新文明的可能,背後關涉進一步的價值思辨;例如「淨化人心」是證嚴上人心願所在,人心的淨化在於觀念轉變與思想轉化,如何在價值多元、異說並起的年代,正確指引一條通往幸福安樂的道路,此時「行動力」外「論述力」也同等重要,以從「藉事會理」到「理事相應」。 

證嚴上人佛教思想特有創發,「善門入佛門」亦是一例。「善門」一念悲心起不忍眾生受苦難,乃人類天性惻隱之心的情感激發,可謂「動之以情」而「以情相牽」;除此之外,「佛門」更關心智慧的解脫,這時「說之以理」之「以理化情」、「以法相會」更顯重要。此「善門入佛門」也相應於《無量義經》所說之「苦既拔矣,復為說法」,顯發「慈悲拔苦」和「智慧說法」的雙重內涵。 

慈濟慈善經驗舉世矚目,近來慈濟論述無論圈內、圈外可謂多家爭鳴,慈濟研究暨上人思想之多元詮釋與多重開展,已然是勢之所趨;此徵諸佛教史發展亦復如是,相應「一音演說,隨類得解」的實況,大乘精神之海納百川、兼容並蓄也在於此,何日生教授此書出版即為多音交會中的一種音聲。 

何教授早期為知名媒體工作者,數十年慈濟基金會的行政歷練後轉向學術思想研究,尤關注「當代佛教」發展;近年來舉辧「印證佛學講座」、《印證佛學期刊》(中英兩種版本)及各種學術會議等,透過慈濟整合學術資源形成網絡,多方帶領慈濟之思想論述,於法義深化中裨益宗門的世代永續,力推慈濟邁向偉大宗派的進程,而成為慈濟發展史上重要的一頁,此書的出版即是一例。 

綜觀全書宏觀而全面,呈現了證嚴上人對佛法義理的獨到見解;從原始阿含到大乘三系(般若、唯識、如來藏)的思想史發展,古代經典講述如《無量義經》、《法華經》、《四十二章經》、《藥師經》、《佛遺教經》、《地藏經》等,重要佛學名相如「真空妙有」、「中道」、「轉識成智」、「慈悲喜捨」等,因應現代人心的《靜思語》教化與《水懺》經藏演繹,以及慈濟宗門菩薩道的入世實踐等,幾乎涵蓋證嚴上人思想的整體,作者學思之博、著述之勤,不得不令人讚佩。此外,本書不只助於證嚴上人佛學的整全認識,厚實的論著更看到一位弟子對於自己師父的虔敬心意,如此師徒情誼彌足珍貴,份外令人動容。 

當然,「論盡知識俾便保留信仰之路」(necessary to deny knowledge in order to make room for faith),證嚴上人的佛學特色在於實踐(如《靜思語》:「做中學,學中覺,覺中做」),而不僅是浮談空言,這是作為佛教學者的我們身處慈濟社群,上人殷切的叮嚀囑咐。最後,恭賀之餘也感恩何教授不嫌鄙陋讓我略抒淺見;最感恩的是我們的師父證嚴上人近六十年來蓽路藍縷,引領慈濟志工在苦難的世間點亮了光明的希望!(林建德作序於何日生教授之《證嚴上人佛教思想研究》)  

心靈面貌

心靈面貌

新薰或本有二說是唯識學論究的要點之一,這大致和近代哲學探討心靈是否如白板(Tabula Rasa)等有關。新薰意味著心識種子的狀態是後天不斷薰累而來,然而本有認為種子原是如此、本性自有,如《成唯識論》:一切種子皆本性有不從熏生由熏習力但可增長

這新薰、本有二說,若放在佛法實修脈絡,把其理解為修行的兩種不同預設:新薰認為修行是不斷「增益」的過程,鏡子明亮是被打造出來的;至於本有意味著修行是「減損」的過程,如一面鏡子時時勤拂拭,自可還復其原初明亮。

又例如黃金的存在,依新薰說乃是鍛造出來的,但本有卻認為自始就有,礦石中去蕪存菁而得。又例如木雕所成的藝術品如木雕佛像,其固然是木匠刻製出來,如,然這佛像原就在木頭裡,經雕刻後成形才得以存在。

就本有而言,佛像早存於木頭當中,只要把多餘的部分去除,佛像的面貌就自然現前;相對的就新薰來說,佛像是主動雕刻形塑而成,而不是被動去除不必要部份。

新薰、本有各有其見,當然亦有調合之新薰本有說。不過上述只是我個人的推想(或猜想)解讀,希望不至於太過離譜,讓看起來複雜的概念,可以藉此助於掌握之間的區別及關聯。

戰爭無情 和平無價

戰爭無情  和平無價

烏克蘭戰爭自今開打兩年多了(2022224日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日前在慈大參觀烏克蘭學生展佈族人(同為年輕學生)為保家衛國而戰死的紀念照片。慈濟慈善因為援助烏克蘭,在慈濟基金會和教育部支持、協助下,慈濟大學有十多位烏克蘭生,大概是全台為數最多的。

這些年輕學子在年紀上都可以當我的孩子、我的學生,戰火中早逝的生命,將心比心,內心無比沈痛。

從某一觀點而言,這些年輕人為國家的自主尊嚴而壯烈犧牲,捨生取義雖死猶生,值得被表揚和肯定。然而他們是英雄、是烈士,是否代表變相鼓勵為國捐軀?

不少西藏青年,為了追求獨立自主,而有一些激進的選擇,例如「自焚」。對此,十四世達賴喇嘛曾表示他什麼都不能說,他不能特別讚揚這些年輕人,因為不想看到更多人效法犧牲,而有違其「非暴力」的人生信念;然而不能正向肯定,卻也不能負面否定,讓自焚者家屬悲傷的心靈復次受創,以為摯愛的孩子僅是平白喪命。所以達賴喇嘛說他什麼也不能說,只有百般的無奈與不捨。

戰爭是無情的,因為無情而恐怖可怕,斷垣殘壁、屍橫遍野,尤其在仇恨激化下,交戰雙方群起亂鬥,殺紅了眼,早已不分青紅皂白,戰爭顯示人性最黑暗、最無知無明的一面。

「若以諍止諍,至竟不見止;唯忍能止諍,是法可尊貴」,沾滿鮮血的衣服,再放入血中清洗,只有愈洗愈多鮮血,唯有象徵包容、理解、慈愛、忍讓的清水,才足以淨化這一切,平撫這無止盡的惡業循環。

從烏克蘭的例子,也警醒兩岸之間應盡一切可能避戰。《孫子兵法》:「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戰爭是下策,絕不是最佳選項,只有持續溝通,從理解、諒解到和解,相信才是兩岸華人的共同心聲。


「我可能錯了」

「我可能錯了」

每個人都會犯錯,錯而能自覺、過而勿憚改,錯其實沒什麼大不了,只怕一錯再錯。

一位北歐作家出版一本書暢銷書中文翻譯為「我可能錯了」。「我可能錯了」,這是每一個人都必須自我提醒的,所謂「吾日三省吾身」,內觀審視自身的功過得失。如果是我錯了,意味著別人可能是對的,某種程度的「換位思考」,錯了不是對方而卻是自己,乃人與人之間避免衝突的一個重要方法。

如果戰爭的雙方,主事者、領導人都能有此自省自覺,戰爭就不會發生,即便發生也會很快結束。例如正處於戰火中的烏俄兩國,以及長久以來的以巴衝突,大家若能退一步想,不要說為對方想,至少為人民與國家想,甚至為自己想,任何一方都有其考量點、困難處,互相理解、彼此包容,在諒解下和解,就不至於大動干戈。

每個人都有慣性的思維傾向和行為模式,因於長年來的制式慣性,也容易習以為常,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不對,然而這正是問題所在。我想佛法的精神,就是在不斷否定批判中昇華和超越,所相對應的概念包括「無我」和「空」等我執的勘破。

可知,「我可能是錯了」透顯出佛法的智慧,一個有反省力、時時保持進步思想的人,「我可能是錯了」不是常常掛在嘴邊,就是放在心裡,點滴啟悟中走上解脫之路。

布施的道德性衡量

布施的道德性衡量

《大智度論》分別為悲田和敬田作了描繪,表示「悲田」之「田雖不良以慈悲心得大果報」,相對的「敬田」若心著供佛功德則「其心雖小福田良故功德亦大」。可知,布施之大小取決於主、客兩者,一是主觀心境的慈悲不捨,二是客觀對象的大良福田。倘若能以平等無差別之心,行施乞人猶如供佛、心生恭敬,則有最大功德,可說是與法相應的布施。[1]

換言之,客觀而言有所分別、有功德大小,施與畜生、破戒者遠不及於解脫聖者和佛陀,然而若心生大慈悲心施給畜生,或者心生虔誠恭敬之心供養諸佛,慈悲心和恭敬心兩者造福相等而無差別,其中「悲是田劣而心勝,敬是田勝而心劣」。[2] 

《大智度論》亦指出三事因緣生檀」,分別是施者之信心清淨、作為福田之受者以及所施之財物,施者之心、受施之田以及施物之狀態,這三者都關乎布施福德之量衡,如施者是否出於憐愍、恭敬的動機布施,所受者之身份是否值得「應供」,以及所施財物是否來路分明(「非盜非劫」),如論中所述:「或時從心大得福德或從福田大得功德或從妙物大得功德」,[3]總體而言依此三者來論福德或功德,此亦相當於「三輪體空」之三分。[4]

如此,布施的道德性衡量,或可以從三個側面來衡量:一、布施的動機:作為布施主體之其布施動機,是真心誠意利他或者另有所謀(如功名想、求得好名聲等);二、布施的對象:受施者之作為客體其身份形象,佛教有敬田、悲田、恩田之分;三、布施的物品:布施物的貴重與否,包括量的多少、品質等。

此布施動機、布施對象與布施物,大致對應「三輪體空」指涉的施者、受者和施物。佛法中「三輪體空」,如《金剛經》之「無相布施」(「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施空」之布施者無希求福報功德,「受空」對受施者不起執生慢,「物空」之對所施物品心無貪著。


[1] 《維摩詰所說經》卷1〈菩薩品〉若施主等心施一最下乞人猶如如來福田之相無所分別等於大悲不求果報是則名曰具足法施(CBETA 2023.Q4, T14, no. 475, p. 544a12-14)

[2] 此如道世《法苑珠林》卷81記載:如優婆塞戒經云若施畜生得百倍報,施破戒者得千倍報,施持戒者得十萬報,施外道離欲人得百萬報,施向道者得千億報,施須陀洹得無量報,向斯陀含亦無量報,乃至成佛亦無量報我今為汝分別諸福田,故作是說若能至心生大憐愍施於畜生,專心恭敬施於諸佛,其福正等無有差別……能施之人有愚智之別,所施之境有悲敬之殊悲是貧苦,敬是三寶悲是田劣而心勝,敬是田勝而心劣(CBETA 2024.R1, T53, no. 2122, p. 884b12-c1) 

[3] 《大智度論》卷1三事因緣生檀一者信心清淨二者財物三者福田心有三種若憐愍若恭敬若憐愍恭敬施貧窮下賤及諸畜生是為憐愍施施佛及諸法身菩薩等是為恭敬施若施諸老病貧乏阿羅漢辟支佛是為恭敬憐愍施施物清淨非盜非劫以時而施不求名譽不求利養或時從心大得福德或從福田大得功德或從妙物大得功德第一從心如四等心念佛三昧以身施虎如是名為從心大得功德福田有二種一者憐愍福田二者恭敬福田憐愍福田能生憐愍心恭敬福田能生恭敬心(CBETA 2023.Q4, T25, no. 1509, p. 147a6-18)

[4] 「三輪體空」記載可見《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註解》:菩薩行施了達三輪體空故能不住於相三輪者謂施者受者及所施物也(CBETA 2024.R1, T33, no. 1703, p. 229b19-20)《金剛經纂要刊定記》卷4施物是法施者受者是人今皆不見則離二執名為二空二空皆離即三輪體空輪者喻也如車輪內虛方能運轉故(CBETA 2024.R1, T33, no. 1702, p. 200c1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