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view 為何「印順時代」?
本文是對印順佛學的精深研究,從一個看似簡單、實則極為重要的問題切入——既然論述「後印順時代」,那麼「印順時代」是否真實存在?若其不存在,又何以談「後」?此一提問觸及臺灣佛教思想史中的重要議題。
文中指出:「印順時代」既是我們努力的方向,同時也是尚未完成、仍在進行中的課題;尤其是印順思想的繼承者、研究者與弘揚者,仍肩負深化與開展的使命。因此,所謂「後印順時代」,其實反映的是「印順時代尚未真正完成」的現實處境。
文中之意圖雖非挑戰藍吉富老師所提之「後印順時代」,但則亦復是如此,從學術立場而言對前人研究的「理性對話」與「學術挑戰」是必要的,這正是學術研究推動知識深化的所必須。在此意義上,審查人肯定此文的問題意識及其深入的研究。以下幾點意見供作者參考。
一、關於「後印順時代」語彙之理解
藍吉富老師常以創造新名相的方式,來概括他對於佛教思想史的理解。然而新名相是否能獲得廣泛的學界共識,恐則未必。例如「印順學派」究竟是否構成嚴格意義上的「學派」?抑或僅是一個學群或思想社群指涉?此一名相本身即具有創新性,但也自然伴隨爭議。「後印順時代」亦屬此類概念,它未必是一個實質存在的歷史時段,而是一種方便性的學術語彙,其目的恐在於:反思印順圓寂之後,佛教界與學術界如何繼續深化、批判、繼承與發展印順思想。
因此,未必先「證成」印順時代的客觀實有性,始能討論「後印順時代」;如同我們今日可討論「後星雲時代」或「後聖嚴時代」,儘管沒有人嚴格界定過何謂「星雲時代」或「聖嚴時代」;名相本就常具有假名性(provisional designation),重在指涉問題意識的討論而非歷史實在。
二、「時代」的界定與文化典範(paradigm)的轉移
若要嚴格談論「某某時代」,一般需具備:
1. 明確的時間斷點
2. 可辨識的地理、文化或政治範圍
3. 代表性的思想或文化典範轉換(paradigm shift)
以此標準衡量,「印順時代」要以歷史意義成立,其本身即具困難,而佛教史的形態更是多元、分散,難以以單一人物界定整體時代。然而,若改以「思想典範」觀之,印順確實深刻影響了當代臺灣佛教的學術發展,以及人間佛教的理念轉向。這種影響體包括學術界如昭慧、性廣等法師以及藍吉富、楊惠南、邱敏捷、杜忠全、林建德等印順學研究者;宗教界如法鼓山聖嚴法師、慈濟證嚴法師等人,在精神信念或理想方向上均承繼印順之啟發。如聖嚴法師自述「雖非印順弟子,卻在其樹蔭下成長」;法鼓山的人間淨土思想確實受印順啟發,但同時有所轉化與創新——走出自身的道路。證嚴法師則是在菩薩道的精神面上承繼印順,雖未完全採用其思想體系,卻延續其核心理念。
因此,印順導師的影響並不僅限於學術脈絡,亦融入在宗教實踐與社會行動層面,只是影響形式不同——屬精神性啟發,而非思想系統的全盤承繼。
三、印順思想的核心不僅在「空義」,更在「菩薩大行」
學術界有時過度強調印順法師的思想體系,而忽略他作品中一再強調的宗教關懷。他明確說過:雖讚嘆初期大乘空義,但更重視「菩薩大行」。印順尊敬太虛大師,並非在於思想一致,而在於太虛大師身上呈現出的菩薩精神——這也正是印順思想最重要的精神核心之一。
四、若談「時代」,「人間佛教時代」或更具典範意義
如此,若要以「時代」指涉某種範式轉移,「人間佛教時代」較「印順時代」更能反映臺灣佛教現代化的深層轉變。而人間佛教的真正轉折點在太虛大師,他使中國佛教從「禪淨二門」的修持取向,走向社會、面向世界的現代佛教;印順法師亦明言:「大師是蜂巒萬狀,我只是孤峰獨拔」,可見其自我定位是大虛大師門下。因此若談文化或思想典範,太虛—印順—人間佛教的發展脈絡,「後太虛」可能更有資格被視為「一個時代」。
總評:
1. 「後印順時代」或「印順時代」是一個方便施設、學術假名,其目的在於提出問題,而非描述歷史事實。
2. 討論後印順時代,未必先確立印順時代的客觀存在。
3. 印順思想影響層面橫跨學術界與宗教界,其精神情操恐大於其思想體系本身。
4. 若談典範轉移,「人間佛教時代」可能更貼近當代台灣佛教史的現象與趨勢。
總之,此文對問題核心的切入具其洞見,論述既深且廣,也促成當代印順研究的進一步反思與開展,乃是一篇值得肯定的論文。以上意見供作者參酌。
*以上是參加第四屆臺灣佛教論壇與談稿的部分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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