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和多年好友相聚,我們到了日月潭玄奘寺,那保有一小塊玄奘遺骨,簡介玄奘大師的生平事蹟中,令我再次生起對一代高僧的景仰和感佩!
恰巧的,不久之前,我復讀《六祖壇經》,寫了一篇《六祖壇經》的論文,對慧(惠)能大師亦無比欽敬。然對照兩位大師的風格、貢獻,卻是截然不同,甚至有相互對立抗衡之勢。
就傳統說法,玄奘生於公元600年、卒於664年,慧能生於公元638年、卒於713年。慧能出生時,玄奘38歲;玄奘圓寂時,慧能26歲。慧能生逢其時,想必耳聞玄奘大名,但兩人卻無緣相會,而這樣有意或無意的「錯過」,決定兩人走各自的路,而慧能也確實發展出自己的思想和修行法門。
玄奘大師十三歲出家,年紀輕輕即立下「遠紹如來,近光遺法」之志,精勤展開佛法的修學。在此過程中,對佛典諸多異解莫可適從,乃興起西行求法之心,並將畢生精力貫注於經論的窮究和譯述,因博通經、律、論三藏,而被尊為「三藏法師」。他所譯之典籍如《大毘婆沙論》、《瑜伽師地論》、《俱舍論》、《攝大乘論》、《成唯識論》等,皆以義理繁複深邃著稱,所開創的法相唯識宗析理綿密繁細,非一般人所能入門。
相對於玄奘之年幼入道,六祖慧能隱遁近四十歲(亦有言三十)才出家;相對於玄奘之博通三藏、深研經論,慧能卻是不識字的文盲,曾被五祖視為「獦獠」(蠻族之人);相對於玄奘所創法相宗之鞭辟入裡,慧能所承之禪宗卻是「不立文字」,高倡直截穎頓之風。
兩人反差之大,對立態勢顯而易見;一為印度型高僧,另一為中國型大師。而從中國佛教史的發展來看,作為中國型高僧的慧能後代承繼者多,不只開枝散葉於大江南北,並遠傳至韓國、日本等地。慧能之後的禪宗發展,不只決定了禪宗的走向,同時也決定了中國佛教的未來。而且,相傳所述的《六祖壇經》乃中國佛學史上唯一以「經」相稱的論著,對中國佛教徒而言似沒有比此更重要的典籍了。
然而,代表玄奘思想的唯識典籍及其相關譯著,由於論理精細繁密,在中土一直乏人問津,千百年來皆被束之高閣而冷藏冰封;如此,相較於玄奘,慧能似可謂是贏家。然這是否代表玄奘一定是輸家?或未必然!因為《大藏經》諸多經論皆可見「三藏法師玄奘奉詔譯」等字眼,玄奘之留名經藏青史亦永垂不朽,例如久遠以來眾人誦讀《般若心經》的通行版本即譯自玄奘之手。
一為佛學宗師,一為禪門巨擘,然兩者不只大異其趣,甚而互別苗頭。而若以慧能所承傳達摩禪之「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學佛修法當下即是、不假外求,一切識自本心、反求自性;倘若如此,玄奘又何須翻山越嶺,飽受磨難西行取經?又何須窮研經論、苦心論學譯著呢?玄奘是否可謂「心外求法」呢?相對的,慧能之頓教禪法不重經教聞思以入道,此如何不流於主觀唯心?又如何不落入輕慢疏狂呢?
兩種不同類型的高僧,也象徵印度佛教和中國佛教兩種不同的信仰暨思想型態。分判兩人何者崇高偉大、何者貢獻卓著,不免涉及個人主觀的價值抉擇,難以有所定論。然可以確信的是,兩人為佛教、為眾生的堅定心思乃一脈相承;同時兩人對皇室權貴的態度亦皆是不卑不亢的。
當年玄奘西行到達高昌王城時,國王欲留才而堅不放行,玄奘絕食三日始得西進;而之後取經回到長安,唐太宗力勸其還俗輔政,玄奘亦以弘法為志而辭拒。同樣的,當年武則天、唐中宗屢召慧能入京,慧能皆未應命,而是畢生堅守於南方,最後終老廣東曹溪。如此皆顯示出兩人卓然不群、獨立不改己志的大丈夫氣節。
佛教之興盛,必有大師之現生於世。兩位高僧對中國佛教之奉獻如日高照,光芒遍灑大地,在此也獻上我最虔誠之禮敬!(2013.0901林建德完稿於花蓮歇心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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