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28日 星期一

讀下輩子的書

讀下輩子的書

開學了同學們陸續選課、修課,有些課對同學來說不是那麼容易,尤其一些課程預設一定的背景知識,部份同學上了年紀,理解力和記憶力不如年少,重拾書本確實需要一定的勇氣,就有同學表示現在是來讀下輩子的書──這樣的心態我覺得是非常好的。

 

我這學期開設中觀課程,中觀學是佛教大乘佛法中一重要的學派,如果對佛教思想史發展沒有一定掌握,以及對於阿含、般若思想有相當的認識,要掌握中觀的義理內容,未必是輕而易舉的。

 

不過,如同佛教所說的「正聞熏習」,或者古人所說「書不記,熟讀可記;義不精,細思可精」,只要肯下功夫終究還是「功不唐捐」,或者至少是讀下輩子的書,為下輩子的智慧人生做準備。

 

「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這一生所作所為的一切,在佛教看來都關乎下輩子,甚至是下下輩子。因此不只是讀下輩子的書,同時也是讀生生世世的書,也不只限於讀書,我們的交友、人際關係、待人處世等,現在的點點滴滴都連繫未來的所有,共結來生的緣

 

是以佛教的三世因果說,或者累生累劫的因緣業報說,把時間拉長、把空間放大,讓我們看待事情的角度變得寬廣遼闊,不會在意一時的得失成敗,讓人踏實地活在當下,努力於當前的每一個腳步。

真誠面對生命

真誠面對生命

宗教研究不能視為是一般的學術研究,宗教者對於宗教信仰應多同情的理解畢竟宗教的存在直視世間苦難、服務世間受苦之人;若宗教刻意保持距離,甚至顯得冷漠,以此為純然之客觀,未必是件好事。

 

換句話說,研究某一正信的宗教,不管是基督宗教、佛教、伊斯蘭教、一貫道等,如果對此研究對象有一定好感,或至少是尊重、尊敬的,甚至有一定程度的信仰,如此結合學術研究與信仰關懷,才是一件好事。

 

從事學術研究的人,理性相當發達,但學術的清明冷靜不是把一個人變得冷無情,反要喚起內在的血肉,宗教教導所觸動,而心生景仰嚮往之心。


此信仰導向的宗教研究,不應被看輕;相對的從事宗教研究卻蔑視信仰、鄙夷信仰者(的宗教研究),才是必須被看輕的。

 

學者真誠面對生命問題,所在意的不會只是學術的學問,卻是生命的學問,關乎生命實存苦難的學問而且不只是自己生命苦難,也包括人的苦難。反,若一宗教學者輕忽信仰,只當作是純知識的研究討論,這樣的學者並沒有真誠的面對生命。

 

當想到人生苦痛之不可避免、不可承受,就讓人敬重一切宗教感念一切正信宗教。是以宗教的學術研究不能忽略此一向度,甚至必須去感知、默契此一向度,從而在宗教研究上自利利他。


「依義不依語」

「依義不依語」

當今佛教文獻學、佛典語言學等訓練,被當成佛學研究必備要件,重視梵、巴、藏等語言訓練,從同經異譯之對比校勘,深入佛典的分析探討,也從譯文中的譯詞使用,思索語言與思想的變化、轉化等。

 

這樣的研究訓練當然是重要的,甚至是必要的,但或也是「一種」研究進路而未必是「唯一」。

 

佛教面對語言的立場,為人所熟知的尚有不可說、假名、戲論、二諦等概念;除具體的梵巴藏學習,仍可從此概念的應用來思考語言問題,不只是佛教文獻學,還有佛教語言哲學。

 

「依義不依語」,表達出義理思想與語言間的優先或優位順序,意味著語言的工具性價值,既是工具,就存在「不即不離」之關係──不能不依靠語言,也不能太依賴語言;語言有助於解決問題,但也可能帶來問題、製造問題,帶來另一層次的挑戰。

 

佛教思想探索猶如攀登高峰,好的裝備或標準配備(如繩、鞋、釘、鎚等),必有利於「登峰造極」,但如果體力、技術、天份和膽識過人,少量配備乃至徒手攀爬亦無不可。

 

印順法師之佛學研究可謂「藝高人膽大」,其梵巴藏文獻語言以及英日等學術語言掌握,雖未及於當今學者,但不代表他的佛學研究就顯得遜色。相對的,在「依義不依語」的佛法詮釋原則下,法義通透式的整體解讀、全面觀照,更可看出其深刻洞見;反倒文獻學路數若單從語文著眼,見識、視野不夠寬闊,恐只提供有限度的理解助益。

 

是以面對語言文獻學當道的佛教學術研究,以義理探索為主如我輩者,亦當「不卑不亢」,一方面重視、珍惜佛典語文的學習與研究成果,一方面也發揮自身的長處與優勢,如印順法說所說「語文只是工具,通語文的未必就能通佛法」[1],在「依義不依語」啟發下,嘗試開展佛學研究另一可能通路。

 

相關文章  從語言的多樣到思想的多元 義理詮釋保持開放


[1] 世界佛學與華譯聖典>說:「我只識中國字,與印度佛教有關的梵、巴、藏文,一字不識;在探究的歷程中,每自感福薄。在四川時,法尊法師譯出部分的藏文教典(藏文著作的為主),我是非常欽佩的。最近,華宇出版社擬出版『世界佛學名著譯叢』,我認為:「無疑的將使中國佛學界,能擴大研究的視野,增進研究的方法。特別是梵、巴、藏文──有關國際佛學語文的重視與學習,能引導國內的佛學研究,進入世界佛學研究的領域」!研究的績效,要漸漸的累積而成,是不能速成的。最好,能養成梵、巴、藏文的學者,將巴、藏及少數梵文聖典,譯成華文,從根本上擴大我們研究的領域。佛法是要依賴語文而傳的,但語文只是工具,通語文的未必就能通佛法。修學有關佛教的語文,應發心為佛法而學。經語文而深入巴、藏、梵文佛典的佛法,才能完滿的傳譯出來,便利我們這些不通外語的人。」《華雨集第五冊》Y 29p55~56

從無明到覺悟

從無明到覺悟

無明是五蘊的不如實知,痛苦以五蘊熾盛苦為最,所謂「無明故苦」,無明苦痛關乎五蘊身心狀態的知與不知。


五蘊熾盛苦中的五蘊是五取蘊或五受陰(梵pañca upādāna-skandhāh、巴pañc' upādāna-kkhandhā),意指身心染著貪愛的慣性傾向,指出觀念上的不開通,愚痴迷盲,導致於行動上的偏差、遍起執著。簡言之,無明、貪愛和苦痛密切相關,都關乎五蘊身心的經驗現象。


無明對應於貪瞋痴三毒中的痴,貪瞋痴實也是環環相扣的,因為愚痴而貪愛取著,因貪愛求不得而惱怒瞋心。


或者,所謂的貪瞋痴慢疑也都是緊密關聯,都是「我見」作崇,以自我為中心升起的煩惱,因「我見」表現愚痴,進而起貪、瞋,以及擴大膨脹自我(慢)與對他者的不信任(疑)。


是以一切煩惱,包括貪瞋慢疑等,都歸結為痴,皆是「我見」的作祟,也因此十二因緣以「無明」為首支,而佛法之可貴以及佛陀之偉大,就在於智慧的覺悟,使能「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圖片取自網路

「順壓力」

「順壓力」

壓力不是用來抵抗的,與其抵抗壓力不如轉化壓力,甚至是順服、順從於壓力。人生不需要太辛苦,以鬥爭攻堅的方式來過活。


「抗壓力」好比在逆勢中力爭上游,雖不畏艱難、勇於挑戰,但也是「與物相刃相靡」。如何順勢而為、借力使力,乃至於四兩撥千斤,使能智取而非力奪,這不只是謀略的深淺,同時也是修養的高低。


力奪若只用蠻力,就是用了拙力,肯定是事倍功半,甚至徒勞無功。相對的,「上善若水」,像水一樣柔順、一樣靈活,「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才是智慧人生的處世之道。


年紀越來越長,我的心境也越來越老成,省思人的一生以及人與人之間,不該像是一場戰爭,而該像是一場農耕,找到屬於自己的田畝花園,默默地栽植與耕種,讓草木自然的生長。


2022年2月18日 星期五

師徒因緣生生世世

師徒因緣生生世世

宗教信仰關注來世的安樂,使能得到今生苦難的慰藉,然當今「人間佛教」的興起,相對於他方安樂國土的追求,發心立願只想再回苦難世間、濟拔苦痛眾生,期能在五濁惡世中創造人間的淨土。

「乘願再來是大乘佛教的通說共義生談》所記載的是釋尊累劫累世的多生修行,但是否所有的大乘佛弟子皆發願再來苦難世間,哪裏有苦難就往哪裏去?

當代華人「人間佛教」中,印順導師和證嚴上人兩位師徒可說是佛教史上的異數,不管是印順法師之「為佛教為眾生」,或者證嚴法師之「佛心師志」,皆以回到人間、再來人間,成為同心共願所在。

導師說:「願生生世世在這苦難的人間,為人間的正覺之音而獻身!」相似的說法在其著述中不時出現。上人承此悲願,亦以「生生世世都在菩提中」自許來生之歸趣;而且上人之「生生世世」,不只是個人的慈心悲願,而且更與眾多弟子相互約定,師徒情誼惺惺相惜,相約來世永不分離,這在佛教史上不是未見、就是少見。

如去年五月,上人與病中的大弟子德慈師父視訊時,慈師父表示「生生世世求懺悔,生生世世追隨上人行菩薩道。」上人也感念近六十年的師徒情誼,並表示:五百年前師度徒、五百年後徒度師;先走的先開道闢路,師父隨後而行就有方向,師徒因緣是生生世世的。

每一個今生的緣可能都是好幾世所締結的,除前世今生外,還要常常想到來生;在盡未來際的生命長河中,無數的下輩子、下下輩子再之來時,生長在哪個環境、遇到什麼樣的人,亦皆為如是因、如是緣、如是果、如是報。 

也因此,慈濟的菩薩道以「快去快回」之師徒連心,以及「徒度師、師度徒」之行願接力,相約人間相互引度。循此依止方向,時時憶念自身的繼承與追隨,所屬的師承與師門,如是「諸上善人俱會一處」,串連起累世累劫的夙願、師生緣,共同走在菩提路上浩蕩赴前程。

 ps. 此整理舊作而成,刊於慈濟月刊664

相關文章      生生世世再來人間


印順佛學論述之「詮釋循環」

印順佛學論述之「詮釋循環」

《中論》既是「以般若思想通論阿含深義」,也是「以阿含術語展示般若思想」,二種說法可見其一致,皆在於強調阿含和般若是相通的,二說之共同處皆在於《中論》意圖展示般若思想。至於二種主張的差異,或在於說法及強調點的不同,較完整的理解或為「以般若通論阿含術語與法義,進而闡揚般若空性思想」──上述二說皆表達出此意涵,《中論》除通論阿含外也藉以展示般若。 

只不過阿含通於般若思想,未必意指阿含的義理同於般若思想,也就是阿含和般若之通貫、貫通不能說是等同或相同;此貫通意指法義動態開展系譜之一脈相承,彼此是融貫的(coherentinterlinked)卻不代表相同的(identicalequal)。 

印順法師對《中論》的解讀,包括般若與阿含的理解具有「詮釋循環」的現象(「以般若論究阿含、以阿含闡述般若」等),而未必是《中論》本身存在詮釋循環。此處「詮釋循環」進行理解乃依其大義暨理論直覺取借、借用之,畢竟東西方各有不同思維方式與思想背景,西方的解經學/詮釋學未必全然適用於東方。 

此外,印順法師《中論》「通教」特質的判定,關乎其「詮釋循環」的理解進路;只不過是因其為「通教」而有「詮釋循環」,還是因「詮釋循環」而判其為「通教」,還是兩者皆有,亦待日後進一步析論之。事實上,「詮釋循環」不只在於《中論》的理解上,印順佛學論述特點之一亦在於此,如印順法師強調佛法之「一味」,其佛學詮釋有著通攝一切佛法的傾向(如《成佛之道》之「綜貫一切佛法而向於佛道」),當中不免出現「詮釋循環」(在筆者讀解中存在「詮釋循環」的現象)。 

再者,印順佛學論述具「詮釋循環」之特色,從其不說「愈古愈真」、不同情「愈後愈圓滿」,似亦可看出端倪。不說「愈古愈真」,因其忽略佛法真義在後期中更為發揚光大,不說「愈後愈圓滿」,因其漠視了畸形發展與病態演進。[1]

如果就詮釋學角度來說,佛法真義在後代詮釋下得以深度發揮與高度開展,故不說「愈古愈真」;然而後代解讀亦有可能因「過度詮釋」而歧出變質、失真乃至於荒誕與偏激,故亦不言「愈後愈圓滿」;因此既要藉後代理解古代、也要藉古代理解後代之相互印證,於兩相平衡取得一「中道」的讀解。 

對於印順佛學論述中的「詮釋循環」,仍有不少問題值得深入探討,值得於日後再作深入探究(如所謂的「以佛法研究佛法」亦然。以上因於論文投稿後的審查意見引發一些思考,謝謝審查人的寶貴意見 

相關文章  中觀學的「詮釋循環」


[1] 《以佛法研究佛法》:愈古愈真者忽略了真義的在後期中的更為發揚光大愈後愈圓滿者又漠視了畸形發展與病態的演進我們要依據佛法的諸行無常法則從佛法演化的見地中去發現佛法真義的健全發展與正常的適應(CBETA 2021.Q4, Y16, no. 16, pp. 7a13-8a2)

「舉箸常如服藥」

「舉箸常如服藥」

佛教叢林道場用齋的場所稱五觀堂」,所謂食存五觀」,其精神或可分別簡化為:念恩、無愧、防貪、治病、求道五項來概括。五觀分別為:

1、計功多少,量彼來處──念恩

2、忖己德行,全缺應供──無愧

3、防心離過,貪等為宗──防貪

4、正事良藥,為療形枯──治病

5、為成道業,應受此食──求道

這樣修道」的飲食觀應當不限於佛教,而是各個靈性傳統所共通,也就是念恩、無愧、防貪、治病、求道都是修行要項,藉由飲食成為修道的一環。 

如以治病來說,就「醫道通仙道」、「醫道同源」之道教修煉和中醫養生而言,亦有「正事良藥,為療形枯」之相似說法,如中醫有「舉箸常如服藥」、「充飢為食,療病為藥」(《黃帝內經・太素》:「用之充饑謂之食,以其療病謂之藥」)之「寓醫於食」、「藥食同源」的思想。 

就人類之存活、生活來看,飲食的目的除了充飢、療病外,還有為求享受,可以說享受的飲食是想要,充饑的飲食是需要,而療病的飲食除了是需要,亦是重要、甚至是必要。

 然而人類問題即在於欲望過患,因貪欲熾盛而苦痛無邊,也因此朝向滅苦、滅苦的第一步,可以從飲食習慣改變起,其中素食/蔬食是成為選擇,視食物為藥物,以飲食為治病的良方。

猝死與安樂死

猝死與安樂死

近來或許是因為天氣寒冷的緣故,陸續聽到一些名人猝死的新聞報導,共同之處都是心臟病發,如台大經濟系教授張清溪、導演明金城、以及資深法官湯美玉等。當然猝死人數絕不在少,心臟病發的案例可說不勝枚舉,如2019年在睡夢中往生的林清玄亦是一例,但通常只有名人才會被報導,死去而沒被報導的市井小民想來更多。 

上述名人之猝死讓人不勝唏噓,如明金城妻子生下龍鳳胎,初嚐升格當爸爸的喜悅;資深法官湯美玉年滿65歲準備退休,邁入人生另一階段,兩人皆在生命的轉折點,悲劇卻突然發生。在外人看似「人生勝利組」的背後,皆有不為人知、不可思議的業緣推移。

 不過雖是「悲劇」,然這樣的死法或許也不那麼悲慘,比起那一些長年臥病在床,長期受到病痛折磨,乃至求死不得的病人而言,無預感的「善終」亦可說是一種福報或恩寵。「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說明了怎麼死才是重點,而猝死或也是一種安樂死。

 人已步入「初老」,年過45、邁向50,自己也到了警覺的年紀,亦將成為其中的候選人。雖然父母健在不敢言老、不能言死,只不過「無常」的威力是任何人皆招架不住的。

 「生死事大,無常迅速」,時時把死亡、無常惦記在心,人世間的一切就會看得很清明、很通透,究實而言沒什麼大不了、也沒什麼好在意的。

慢下來

慢下來

今年是虎年,然而人的一生若當作一旅程的話,與其當作一隻獅子倒不如成為一匹馬。馬雖然爆發力比不上老虎,但馬可以負重、可以給人乘載,雖然不見得跑得比老虎快,但肯定走得比較遠。 

人生像是一場馬拉松賽,雖然有些人跑得快、贏在起跑點上,一馬當先」固然是好的,但是路遙知馬力」,真正的勝利者往往是在最後時刻見真章,是以不用急於一時, 所謂任重道遠」,背負著厚重的行囊走很長很遠的路,而不是暴虎馮河」。 

因此人生的道路不求永遠跑在第一,反要適當適時地配速,有時候跑得慢是為了跑得更長遠,待大家都精疲力竭,在最後關鍵點上一決勝負。 

在論文研究上我是奮進的,40歲取得正教授資格在人文社會研究領域算是比較快的(同時也是比較幸運的),不過相對而言也帶給自己不少壓力,多少付出一些身心勞損的代價。過程中雖有所收穫、感到充實,然而「得於此,失於彼」,儘管不是得不償失,但也告訴自己該轉換心境,用另一種心情來工作和生活。 

這並不容易,彷彿是對過去的自我宣戰,但卻是不得不的轉化改變,否則以拼搏的心拖著漸老的身,遲早會出問題的。相對的,多一點悠閑和從容,才能去享受「庭中望月」及至「臺上玩月」的品書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