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我」和「等同於我」
「英雄不怕死,只怕病來磨」,當一個人生病,不管怎樣的英雄好漢都頓成狗熊。而既然生老病死是世間常態,每個人都會生病,因此如何學習生病,成了每個人必修的一門課程。
佛教慣有「身苦心不苦」的說法,意即生病時讓身體受苦就好,心理不要跟著生病;反之是「受第二支箭」,即一個人被毒箭射中,極其痛苦,如果他心生惱怒瞋恨、忿忿不平,此時苦上加苦,不只是身體受苦還有心理的。
如何做到「身苦心不苦」呢?此如佛法「無我」的教導,其中《阿含經》說道「有業報而無作者」,同樣的生病時,有病苦卻沒有受苦的人──「但見於苦,不見於我」,把我從受苦的情境中抽離出來,淡化自我、消除自我,此時以第三者的旁觀立場,就只是靜靜的看著苦的生起、感受苦的過程,如實覺知此經驗,心不起排斥或抗拒;如此即便身體痛苦,心卻做好防護,不會隨之牽引。
佛法認為,人之所以痛苦,乃因自我意識過強,愈是以自己為中心的人,自我感重,煩惱必然愈多。因為凡事順我者喜、逆我者憂,特別是生病的苦違逆本意,內心的抵抗是必然的;然佛法的修行就是要在這個關卡上看通看破,以正向心思坦然接受,甚至積極的親吻擁抱,與之和平共存!
換言之,讓身體的苦留給身體就好,心靈不要添油加醋,這是佛法的智慧之一。甚至,把身體的苦當作是修道的資糧,幫助自己轉化生命、昇華生命。如「修行常帶三分病」,佛法亦要人不時做病想、無常想,藉以鞭策自己努力修道。而此不只佛教,包括單國璽樞機主教晚年戲稱身體的癌細胞是天主派來的小天使,敦促他更精勤的事奉主、效忠主,亦也其例。
此外,在病中體驗其他眾生所會經歷到的苦,從中生起悲憫之心,如佛法所說的「同體大悲」,也是淡化病苦的方法之一。甚至不把苦當作是自己的,而把苦當作是別人的,而自己獨力承受而「代業受報」,願因此而減輕眾生苦難,如此也有助於苦的轉化。
病人在病中「不再是我」,藉以緩解病痛;而相反的,醫生看病時需要「等同於我」,如此「將心比心」,才足以確定病人得到最好的照護。
記得去年小女生命危急之間,我問了醫生一句話:「如果這是您女兒,你會怎麼救?」他對我的直問楞住未答,我知道這對他來講是艱難問題,醫生也有年幼兒女,「天下父母心」,如果是自己的小孩,我想結果不盡都相同!
面對病人,做為父親的醫生和做為陌生人的醫生,心態明顯有別。若是自己的小孩,哪怕只有一線生機,絲毫的可能都不會輕易放過,竭盡任何的資源、管道和人脈等,給小孩更多更大的存活機會。
醫生會給自己家屬「特權」,此乃人性之常而不需反對,但如何讓所有病人都享有相似的「特權」,才是我們必須考慮的,使能視長者如自己父母,平輩者如自己手足,幼者如自己孩子,所謂「視病猶親」即是此意。
如證嚴法師所常說的:「人傷我痛,人苦我悲」;或者,也如《聖經》中耶穌的教導:「你們做在我最小弟兄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面對病人、弱勢的貧者以及任何苦難中的人,能為他們做些什麼,將是神恩浩蕩下的寵幸與賜福,即便不是為自己或家人而做。
可知,「等同於我」是做為一個有理想、有關懷的醫護人員必須的心境,同情共感病人的苦痛,使得在醫療過程中,沒有人受到差別對待。
以上簡說病人和醫生之「不再是我」與「等同於我」的兩種態度,而事實上不只是「醫病之間」,任何人面對苦痛都可以此來回應。若是自己的苦,當謹記「不再是我」,讓自己在苦境中超拔出來,而體現佛法的空性智慧;若是別人的苦,則須自勉「等同於我」,讓別人因我的緣故而能除苦、離苦,而顯示佛法的慈悲誓願。如此之「悲智雙運」,也傳達了大乘菩薩道辯證性的修學精要!(林建德2014.
5.9寫於花蓮中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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