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擴大善來減除惡(眾善奉行)
善與惡在佛教密切相關,例如善的梵文kuśala(巴利語kusala),惡即為akuśala(巴利語akusala),善的反面即是惡。佛教所說的三不善根(梵akuśala-mūla,巴:akusala-mūla)所指為貪(rāga)、瞋(dveṣa)和癡(moha),此不善亦可云惡,即佛教所謂的「三毒」,導致煩惱和輪迴的心理狀態、動機和行為,反之三善根即為無貪、無瞋、無痴。
佛教的善與惡密不可分,善是在「止惡」的基礎下擴大開展,猶如十善是五戒或七戒的擴展。[1]然而惡一定是世間惡,不可能(或不可言)出世間惡;然所謂的善,不只有世間善,還有出世間善,[2]甚至世出世間善。[3]可知行善或善行與止惡相關,但又不僅是止惡而已,統攝一切佛法修學的整體包括人天道(五乘共法)、聲聞道(三乘共法)和菩薩道(大乘不共法),皆可以言善道、善法,只是深淺、高低等的差異。
佛教的善惡觀在其倫理學和修行體系中佔有重要地位,從中可知道德價值的心理學基礎,如佛教既以貪、瞋、癡為三不善根,心理狀態和道德傾向合而為一,而為「心理倫理學」(psychological
ethics),[4]善與惡不僅僅是道德評價,還關涉到一個人的心理狀態、心識品質,如善心、善心所以及不善心、不善心所等,心的善惡概念與染淨環環相扣,可說是透過心的染淨(善、不善)說明業的善惡,及至於果報的苦樂,而與佛教煩惱消除的解脫道路息息相關。
既然善與惡相對而相成,防非止惡的最好方式之一是擴大良善,在愛與善擴充的前提下,不強調對自己的公平正義,如此雖防惡才足以言善,但亦有「以善止惡」之可能,藉由擴大善來防範惡,一個人的善念、善行增多,惡念、惡行自然減少;若依「心平何勞持戒」一說,[5]或亦可言「心『善』何勞持戒」。不只就個人心性修養及行為要求而言如此,放到廣大社群之中,小至家庭大至公司、企業乃至國家社會等,只要群體中的好人與善行增多,自然而然得以擴增「善效應」,影響所及使得人與人之間的良善增益、增能,如《荀子.勸學》:「蓬生麻中,不扶而直」,或者《大智度論》:「得是正心行處,心則端直;譬如蛇行常曲,入竹筒中則直。」[6]善惡兩端拉力牽引,自是為數眾者、為力強者得勝。
事實上,義務的強調或正義的追求皆是為防制不公不義,然而為何會發生不義情事?緣由之一是人類的「欲望」問題(「欲諍」),即一般所說的貪欲,因貪得無厭,把原本不屬於自己的強佔己有,使得受害者或被剝奪者心生怨懟。正因為欲望無限,不公不義亦無窮,如此就有無止盡的爭奪殺戮。相對的,如果人心不貪,安分守己得所應得(「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則自然中規中矩、為所當為。因此相對於現今西方公民社會強調公平正義,重於客觀法治的規範施設來保障每個人應有權益,東方哲學傳統亦以內在心性修養為著眼面向,重於寡欲、無欲、戒貪、戒得等。
可知除了強調客觀規範的行為準則外,亦可重視返求於心的自我約束,一如儒家之視「義」為「羞惡之心」,以及佛教戒律之「防非止惡」,皆是往內在心性要求正義、履行義務。[7]如此義務的體認,可視為一種內在德性,重於自我要求、以身作則,不只消極的不造惡行,更要積極的力行善法,甚至當為的好事若不為,恐亦有犯戒之失(如戒律中的「作持」觀念)。
尤其菩薩修行脈絡更是如此,畢竟「義」一詞本身即為正向語彙,不只「不義」要避免,而且「義」要積極實現。相似的,英文的just除了正義外,亦有公平、正直、合宜、應得、恰當等意涵,相對於unjust表達出負面意義,義行本身即是善行。如此,佛學暨東方哲學之視「義」為一種內在美德,或成為當今法政哲學以「義」為外在規範及制度建立的另類思考,意味著「義」不只是制度問題,還涉及心性修養。
總之,「義」作為美德、品格,操持涵養即通往義務擴大的進程,所謂的「超義務」即成了義務,依於內在德性的心理傾向自發性的作為,如何培養此內心能力即成了重點。
[1] 十善行或十善業廣泛記載於佛典中,如《阿毘達磨法蘊足論》卷1〈學處品〉:「成就十法,身壞命終升安善趣生於天中。何等為十?一、離殺生;二、離不與取;三、離欲邪行;四、離虛誑語;五、離離間語;六、離麁惡語;七、離雜穢語;八、無貪;九、無瞋;十、正見。」(CBETA 2024.R2, T26, no. 1537, p. 454c18-21)總體而言,十善猶然是「尸羅」(戒),只是強調向度不同,如《大智度論》卷46〈摩訶衍品〉:「十善道:七事是戒,三為守護故,通名為尸羅波羅蜜。」(CBETA 2024.R2, T25, no. 1509, p. 395c17-18)
[2] 聖嚴法師《佛遺教經講記》:「凡是與十善業道相違背的,是不善法;與十善業道相應的,則是善法。其中又可分為與世間共通的善法和出世間善法兩類,五戒十善是世間善法,可修得人天果報;而四聖諦、八正道、三十七道品、六波羅蜜等,是出世間善法。世間善法是出世間善法的基礎,而一切修出世善法的人,則必須要有世間善法做為階梯,否則就會不切實際。」線上法鼓全集2020紀念版 https://old.ddc.shengyen.org/mobile/text/07-13-2/31.php 20250321取用
[3] 如《勝鬘師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廣經》卷1:「摩訶衍者,出生一切聲聞、緣覺、世間、出世間善法。」(CBETA 2024.R2, T12, no. 353, p. 219b7-8)以及《般若燈論釋》卷15〈觀邪見品〉:「一切聲聞、辟支佛乘,皆從大乘中出生故。乃至一切世間出世間善法,亦皆從大乘中出生故。」(CBETA 2024.R2, T30, no. 1566, p. 135b14-16)等。
[4] 林建德,《心識與解脫:對比視域下的佛教心意識理論》,台北:臺灣大學出版中心,2020,頁465。
[5] 《六祖大師法寶壇經》(CBETA 2024.R3, T48, no. 2008, p. 352b28)
[6] (CBETA 2024.R3, T25, no. 1509, p.
234a18-19)
[7] 雖然東方哲學朝向「止於至善」,但有時大談心性之學卻緩不濟急,流於主觀乃至落入教條口號,放任不公不義的存在發生。相對的,西方以客觀制度為依據,就法論法,「除弊」易於立竿見影。如此,談公義保障時若能雙管齊下,同時注重心性教化、欲望節制等,美好社會的實現才更可以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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