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義務到超義務
Soraj Hongladarom 在Supererogation in Buddhism一文中,[1]試著論證佛教存在「超義務」概念,然重點未必在於(或不只在於)佛教倫理學有超義務,而在於佛教的超義務如何對現今倫理學有所啟發。換言之,現今的倫理學研究,關心道德義務雖是好的、對的,然而倫理學探討亦在於指引美好生活,為人類長遠的福祉設想規劃。如此,如何提升倫理學的格局與高度,佛教哲學及其道德思想當可提供重要的資源憑藉。
佛教的出世解脫,以及出世又入世的菩薩道,自有「超義務」的思維傾向。出世間的修行實踐,已然不限於人倫關懷,卻蘊涵「超義務」層面;雖就儒者而言看似是「五倫」——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等人我關係的背棄,卻是人我關係的擴大昇華,《論語》之「士志於道」、「士不可以不弘毅」等,亦皆有「兼善天下」的情懷。[2]無論是佛教的「發願」或儒家之「立志」,皆在於超義務精神的鼓舞激發,如此東方倫理學的理路開展,對比於當今倫理學研究,或有不同的意義啟發。
東方倫理學以「止於至善」為方向目標,不管是儒家成德之教之希聖希賢,或佛教成正等覺之即人成佛,乃至於道家的羽化成仙、天人合一等,皆重於此。現今倫理學固然探討世間倫理規範,但不應畫地自限僅止於此,也當超拔人生觀照之眼界。事實上,超義務的勸發、引導,亦存在於西方哲學傳統,而不限於東方,古希臘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等哲人,皆有如是關注傾向,唯經反省的人生才值得活,哲學對話所討論的不是瑣碎小事,而是人如何過活(discuss no trivial matter, but how a man shall live.),視哲學為一種生活而重視精神修練。[3]
雖然超越性的神聖關懷,易讓人誤以為是宗教而非哲學,甚至落入中世紀「哲學為神學之婢」的覆轍,然而過猶不及,哲學作為一種「學問之王」或者「愛智之學」,理應也有宗教的精神情操,古來的哲學家即是「求道者」,「為學」與「為道」、「尊德性」與「道問學」兩者,於今應重新連結一起,讓哲學探究不僅是純粹智性上思辯論證,而亦有行動實踐上的心性修養與社會關懷。
「超義務」踐履的背後,在於理想性開展,「哲學」的學問性格本具此理想主義精神,如大乘菩薩道的「發心立願」。進言之,相對於世間義務,佛教雖有所謂的業力觀或業報思想,其中尤重於防非止惡,然在利他助人而至覺行圓滿,更重於願力;亦即義務重於業力,超義務多說願力。倫理學除關心善惡對錯行為外,超越的理念或高尚的志願,也當成倫理學關注面向。
如此,若問佛教倫理學對當今學界有何啟發或啟示?其一就是義務概念的提昇、深化,如透過「超義務」的勸勉,實現人生長遠的美善境界,否則倫理學雖探討世間道德問題,若缺乏終極性關懷(ultimate concern),亦不免因世間而世俗而易流於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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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Soraj Hongladarom, “Supererogation
in Buddhism,” in David Heyd eds., Handbook of Supererogation, Springer
Nature, 2023, pp. 361-372.
[2] 《孟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乃至《老子》「百姓心為心」、《莊子》「內聖外王」等,都透露「兼善天下」情懷,其間差異或在於門徑或路數之別;如大乘佛教菩薩道的「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相對於「推己及人」,亦重視親疏遠近的平等一如,而可謂「老人之老,如吾之老;幼人之幼,如吾之幼」。
[3] 關於古希臘哲學傳統重心性修養,以及西方傳統中的精神或靈性修練,可參Pierre Hadot, Philosophy
as a Way of Life: Spiritual Exercises from Socrates to Foucault, MA: Blackwell,
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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