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30日 星期日

甘露與劍

甘露與劍

觀世音菩薩在大乘佛教裡象徵慈悲,手裡拿著是甘露水,遍灑甘霖滋潤群生,如《無量義經》所說:「除世熱惱,致法清涼」,讓身處三界火宅的惱熱眾生,因甘露法水的潤澤而感受輕安清淨的氣息。 

「悲智雙運」,除了觀音的慈悲外,大乘佛法的文殊菩薩象徵智慧,文殊菩薩手裡拿的是劍。劍是猛利的,為的是斬斷三千煩惱絲,種種無明惑業悉皆斷除,因此文殊的劍是智慧劍,不只破除眾生愚痴,更是要斷離自己煩惱。 

拿劍的人不能太溫和,而要顯示一定的威猛特質,就像文殊菩薩以獅子為座騎,如獸中王做大獅子吼,象徵佛法修學亦要有決絕勇氣,理來情無存。這和觀世音菩薩慈悲的女性形象截然不同,乘龍神變示現,為的是尋聲救苦、隨方應化。 

古代三論宗吉藏大師所說的「破邪顯正」,好比文殊菩薩所持的寶劍一樣,在錯綜複雜的無明網絡,開闢清朗潔淨的生命之路。佛法的「空」也被當作是一把利刃,空刀對治煩惱,當然也有可能因執著空刀而自傷其身。或者說,「空」是一把兩面刃,既可以斷煩惱,也容易因心生執著而加重煩惱,如《中論》所說「若復見有空,諸佛所不化」。 

我是從事佛教哲學研究的人,尤重於佛教空性法義的思維探索,以此試圖和其他哲學、宗教乃至於各方學說對話交流,也因此某種意義來說,我是既拿筆、又拿劍的人;此以筆為劍、有筆有劍,也成了吾等佛教思想探究者的形象定位。

取自網路

佛陀新面容

「宇宙大覺者2.0版」

慈濟佛像「宇宙大覺者」迥異一般傳統佛像,過去曾引起一些懷疑,被理解成是慈濟人為證嚴法師塑像,神化其個人而有造神之失。 

當然「造神」不會是法師的本意,有違她一貫低調、素樸和純淨的立身行事風範,別人怎麼想和原創者如何理解,可以說是截然不同的。 

然證嚴法師的佛像觀確實和傳統不同,而有其特有的理想認知,「宇宙大覺者」造像就是其中形象的落實。 

簡單來說,相對於金碧輝煌、雍容華貴的傳統塑像,證嚴法師雅好素淨潔白的佛像,重於以人的形象重新認知佛陀;或可說,佛陀既存在於虛空法界中,又不離人間現實之苦難救拔,既彰顯佛陀的偉大,也象徵佛在人間、即人成佛。 

然而實際造像背後的精神意涵,外界人士鮮少認真理解,直覺上先以「造神」認定而嚴厲批評之,這對原創者、對慈濟是不公平的,過去在我幾篇小文章即試著說明這點。 

2023年初關渡靜思堂落成啟用,靜思堂廣場重新安置一座宇宙大覺者的佛像,此「宇宙大覺者」大體跟之前形象接近、延續原有特點,然面部卻表情明顯不同,而以受東方影響之「印度雅利安人」為相貌基礎。 

這樣的改變我認為是好的,一方面回應或澄清外人不當聯想,一方面續呈證嚴法師心目中的佛陀,以及具有慈濟特色的佛像藝術,而可視為「宇宙大覺者2.0版」。 

當然,以「宇宙大覺者2.0版」來形容也未必正確,因為在「宇宙大覺者1.0版」前還有諸多類似形象的呈現,例如「佛陀灑淨圖」等。無論如何,「宇宙大覺者2.0版」最大不同,就是面容上有意識和證嚴法師法相做出區隔,以避免不必要的誤解、困擾,新造像者的巧思用心亦於此可見。 

總之,原理念發想者無心,觀像者卻有意,然既作為公眾宗教藝術,或也要考量到外人的觀感解讀,以免節外生枝。如此「宇宙大覺者2.0版」的調適轉化,沒有太多的說明,也不參與任何爭辯,卻已悄然地再造重生,為新時代「人間佛教」的佛像塑立範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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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淨肉」背後的倫理思維

「三淨肉」重於如何吃甚於不能吃 

佛陀允許吃「三淨肉」,意味著肉食並不是全然反對的,儘管在佛陀心中基於慈悲護生,仍以素食為理想目標,但現實環境未必普皆如願,這時候不得已的肉食,就有其「條件式」的方便通融。 

可以說「三淨肉」的重點不在於「肉」,而在於「淨」,正因為「淨」,而勉為其難成為可食。 

所以與其說不能食肉,更應該關心如何食肉、為什麼食肉,怎麼樣吃才能符合佛法的修行原則。 

此怎麼吃,包括吃的動機、取得肉食的方法管道,以及所可能產生的後續效應,含攝「初善、中善、後善」之整體過程,每個環節皆要列入考量,使既能照顧道心,也得以利他護生以及保育生態環境。 

例如在「初善」,吃肉不是純粹為了慾望滿足,而是因於現實上的身體需要,不只「正事良藥,為療形枯」,而且是「為成道業,應受此食」,深思熟慮的認知後所採取的飲食作為以及飲食習慣。 

再者,「中善」關心肉食取得的中間過程,究竟是剝削虐待的畜養與活生生地屠宰,還是友善飼養和人道宰殺,期間動物有沒有感受到太多太大的苦痛?至於「後善」的接續效應,除了自身的身體狀況,亦關心大量動物豢養對生態的衝擊,如畜牧業所排放的甲烷之於全球暖化的影響等。 

既然不太可能全面性讓所有人都茹素,如何把傷害降到最低,反而更顯務實和必要。「三淨肉」恰好提供葷食者指引原則的啟發,確保所食肉品無損於愛心與道德,甚至有利於身心淨化與道業增長。 

如此「三淨肉」背後的倫理思維,重於如何吃甚於不能吃,不只助於正知正見佛弟子的抉擇判斷,也值得所有道德存心肉食者之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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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福一致與善惡報應

德福一致與善惡報應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是佛教因果報應的基本理解,這樣的善惡因果亦是佛教的業力觀,一旦承認這世間善惡終有報,其實多少已認同了佛教的業力觀,乃是相當親民、接地氣的觀念。 

佛教的業說並不難理解,或者說,佛教業說有一普遍性意涵,適用於所有的人;這樣的因果業報觀,強調個人行為的道德性,自己是自己命運的掌控者,而不是仰靠於神聖造物者、主宰者的救贖。 

業報觀亦是因果觀,這樣的善惡因果也是道德觀,凡承認這世間有道德秩序,人必須從事道德的行為,背後即是佛法的業力思想。 

可知,佛教的業報觀,傳遞的是「德福一致」的理念,有多少德行就有多少福報,愈是道德的人愈能感受到幸福,反之幸福的實現來自於道德的實踐,只要把時間拉長、空間擴大,德福之間存在著必然性。 

人的存在本身就是福德狀態的顯現,有多少福德及怎麼樣的福德,就有什麼樣的人格特質與生命際遇。 

是以每一個人都要為自己的「福德水庫」儲糧蓄水,多一點愛與善的存款;當水庫裡面的水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那就真是「福如東海」,常有意想不到的善因善緣環繞在自己身邊。

追求學問的出世間價值

追求學問的出世間價值

同樣是做學問,每個學者的動機不一樣,想要追求的目的也不同。有些純然僅是為了興趣,有些是為了理想,有些為了工作、養家活口,有些可能為了功名利祿。 

就一宗教信仰者而言,任何世間作為都關乎超越性價值,在「屬世」之外還有「屬靈」層次的關懷,不只是世間還有出世間,或者即世間而出世間。 

尤其宗教相關研究,如果純粹僅是為了學問,那跟一般世間知識無別,雖是客觀式研究但也是外圍性研究,未必得以入其堂奧、直指核心。 

如印順法師所說佛法是宗教佛法是不共於神教的宗教如作為一般文化或一般神教去研究是不會正確理解的[1]佛法固然可以是一般知識,但也不只是如此,如果僅作為世間學問探討,將難以得到實質法益。 

這也是印順法師「以佛法研究佛法」,強調三法印中的「涅槃寂靜」,標示研究背後的究竟真實與終極關懷,如其解釋「以佛法研究佛法」的「涅槃寂靜」說學佛者具備真理的探求解脫的實現的信念研究佛法既不是學點談話資料又不是為自己的名譽利養作工具是要想從修學中去把握真理……如把真理放在書本上口頭上不能淨化自己的身心治學辦事待人接物還是從前一樣這顯然沒有把涅槃一事放在心中並沒有體驗真理實現解脫的企圖佛法研究是不應如此的。[2]  

當然「涅槃寂靜」的理想關懷,不限於佛教學者,也不僅在於學問探究上,任何日常點滴的所作所為,時時刻刻、無時無刻若都能想到佛法,視聽言動行中有法,即是生活中的修行,同時也是走向出世的修行。


[1] 《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CBETA 2023.Q1, Y36, no. 34, p. a1a11-12)

[2] 《以佛法研究佛法》(CBETA 2023.Q1, Y16, no. 16, p. 13a5-12)

2023年4月16日 星期日

被動式正念

被動式正念

《雜阿含經》卷11:「如是於六根不調伏、不關閉、不守護、不執持、不修習,於未來世必受苦報。」又云:「如是六根善調伏、善關閉、善守護、善執持、善修習,於未來世必受樂報。」」[1]——調伏六根、守護六根必受樂報,相對的不調伏、不守護必受苦報,可知苦樂與身心的狀態、六根的運作密切相關。 

或者更直接的說,當一個人散亂、處於放逸不正念,將得到一定的苦報。這是可以理解的,人之所以犯錯,往往就是隨隨便便,「行成於思毀於隨」,也是人常保謹小慎微的審慎心態。 

反過來想,人之所以受苦,可說是透過苦的逼迫,強力回歸於當下,在被動中正念正知、守護身心。 

痛讓人保持清醒,痛苦的人是醒覺的,覺知力特別高,而之所以不得不警覺,因為這涉及存活問題,為了繼續活命下去的求生本能,要我們對苦痛做出積極回應。 

可知,苦痛有一正面意義,即告訴我們回到當下,迫使強力回歸,以當下清楚心念來因應苦痛。 

然而,與其被動受苦來保持覺知,不如主動覺知來避免受苦,如經上所說「善調伏、善關閉、善守護、善執持、善修習」,使能於未來遠離苦報,而這就有賴於平常的修養功夫。


[1] (CBETA 2023.Q1, T02, no. 99, p. 76a29-b9)

「佛心師志」

「佛心師志」

證嚴法師曾經表示,印順導師給他「為佛教,為眾生」六個字,而今他給弟子的是「以佛心為己心,以師志為己志」,或者更簡單的說「佛心師志」。 

慈濟志工經過兩年的見習培訓,成為正式的「慈濟人」,在受證的典禮上胸前會別著「佛心師志」四字,這當中意義格外重大。 

「佛心」,用另一語彙是「菩提心」,或者一般所說的「道心」,這樣的佛心其實是菩薩的發心立願,菩薩是「上求佛道,下化眾生」,也就是「為佛教,為眾生」,因此佛心可以說是所有菩薩行者,甚至是所有佛弟子所共同的。 

在慈濟比較特別的是「師志」,亦可云「佛心即師志」,以師志來體現佛心。如慈濟中相當強調師徒的緣分情誼,慈濟人之精進勇猛,走在最前做到最後,任勞任怨、無怨無悔,即在於師志的堅守不移,無時無刻、時時刻刻把師志放在心中。 

這樣的「師志」,在慈濟語彙當中處處流露,如「慈濟人跟師父走」、「愛師父所愛」、「師父如是願,弟子如是行」、「我等弟子當謹記,敬請上人莫憂慮」等,包括「傳承法脈,弘揚宗門」,乃至師徒之間相約生生世世行菩薩道,這都是師志之明證。 

這樣的師志是對師父的徹底信任與全然依靠,以一個崇高的精神人格作為慧命導航,指引人生該走的路。而這樣的師志或可為「聖格領導」(spiritual/noble charisma),成為慈濟入世實踐中所特有的,值得被重視與研究。

治病 vs. 止痛

治病 vs. 止痛

一個人生病看醫生,通常是為了要根治疾病,而不是暫時止痛,治病和止痛是兩種不同醫療目的,但有時病人疼痛難耐,一心只想止痛,醫生便宜行事為求實效,只能開一些止痛藥物。 

就佛法而言,也有兩種不同法門效用,一是斷除煩惱、解脫苦痛,一是伏住煩惱、緩解苦痛;所謂的方便與究竟的權實之分或即在此。 

佛法離苦得樂的療癒之道,如阿含經教「四聖諦」之譬喻說法:以善知病、善知病源、善知病對治、善知治病已當來更不動發,作為「良醫」、「大醫王」所必須具備的四個要件。一般的密醫或庸醫不需上述四項,只要讓病人不再感受疼痛,也就不用抽絲剝繭細究病因,認為「止痛」就已足夠,庸醫之當道在於病人的懵懂無知。 

然正知正見的佛弟子,理應有一雙清明的眼,佛教方法的療癒特色,在於究竟真實的「治病」,如不能體察到此面向,一心只想麻痺止痛,再怎麼樣的信佛學佛,似乎都是枉然的。

「維持現狀」

「維持現狀」

台海情勢近來愈顯嚴峻,諸多國外媒體都關注中共軍演訊息,感覺兩岸戰事一觸即發。然「和平」是兩岸人民共同心聲,政府的任務亦在於避戰,固然備戰才能避戰,然而備戰也是為了開戰。 

如果今天兩岸真的開戰,發動戰爭者一定為罪魁禍首,然而因緣相待,促引戰事發生者也難辭其咎;是以雙方都必須坐下來好好談一談,讓歷史悲劇不再發生。 

現今台灣領導人常呼籲對岸必須理性自制,然面對專制政權,這樣的道德勸說是否有效仍令人存疑。 

好比家有惡鄰,之所以為惡,在於他們不講道理,或者他們自有其理,如果雙方不在同一平台說理,最後只會自討沒趣,這時自保之道就是認清現況,不一般見識,不力敵也不力搏,如果不信邪強硬對抗,不免引起更大反彈。 

是的,面對不講理或有理說不清的景況,我們要找到一相安無事的保全之道,若因過度挑釁,最後擦槍走火,那也是我們不對,或者說是不智。 

台灣長年以來習慣自由民主,兩岸之間明顯有一距離,然而不同不代表要對立,中共也不全然代表中國,不認同共產黨,但仍舊可以接納廣大中國人。 

認清兩岸分治的事實,在現實夾縫中尋得生存空間,謀定後動、以待時至,甚至以拖待變(如政權更迭、民主化等)——雖然這顯得委屈、卑微,卻也是認清現實後的無奈,也是我們現在可以做的,相信這亦是台灣絕大多數人「維持現狀」的心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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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學院

慈濟大學佛教學院

在慈濟大學任教已經16年,依法定退休年紀來說,幾乎可說是我有限學術生涯的一半,自問未來的16年我還能為這個學校、為慈濟做些什麼? 

作為一個有佛教信仰的佛教學者,無非是希望透過自己的佛法知識,為這佛教團體作出貢獻,傳播佛法的正知正見,裨益於菩薩道的正信正行。 

我們慈大宗教所創辦23年,一直都是小規模的碩士班研究所,但始終有心於博士班的申設。未來只要我還在這個學校,將持續往此目標前進,甚至盼望在不遠的將來,我們大學能有一具慈濟特色的佛教學院,以碩、博學程為主的佛教學研究所(有鑒於少子化大學招生日益困難,就不再增設學士班)。 

一個具規模的佛教團體,總要有培養佛教人才的單位,就像佛光山、法鼓山等一樣,而我心目中慈濟大學佛教學院的設立,猶如佛光大學以及法鼓文理學院的佛教學院或佛教學系,採共學共住、既求學又辦道的研修模式,不只有解門的知識探討,也有行門的修持實踐。

事實上,凡有遠見的教團無不重視人材培養,所以即便困難重重也要奮力前行,如正籌備中的「福智佛教學院」,因為這也關乎教團自身的永續發展。

展望佛教學院設置的可能性是我心中的期待,雖然現階段看來路途遙遠,畢竟慈濟長年以來皆以實務性慈善援助及社會服務為主,人文學科的義理研究彷彿是排在最後。 

然而今日不辦佛法教育,佛教的人才就不會在慈濟,或者佛教的人才在慈濟就顯得單薄,慈濟的佛教定位及主體性亦可能受到一定動搖,而這是真誠佛弟子所不樂見的。 

當然以慈濟為名創辦的佛教學院,所重是結合時代課題,以入世關懷為重的佛教學術,發展佛教倫理學、佛教生態學、佛教美學、佛教生死學、佛教經濟學、佛教心理學、佛教療癒學等跨域整合的現代研究,而未必僅是棲身書齋作文獻史料的對比考證。 

以上只是我個人的想像,目前還看不到其實現的可能性,甚至心中隱約感到悲觀消極。然而不得志,就在自己的專業上獨善其身,這雖是無可奈何下的最壞打算,卻也是最好的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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