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28日 星期日

政治立場的宗教批判

2021. 2.22  Mon.

政治立場的宗教批判

   知識人面對異族侵略或異邦統治大致有三種立場:一、不服從而抗爭;二、順服(或不順服)而默然、不過問;三、順服且攀附、應和。如同樣身為知識菁英,曾景來與林獻堂、蔣渭水、羅福星等人之反日、抗日或「反殖民」體制的社會運動明顯不同,此外林秋梧雖也批判傳統佛教信仰的迷信風氣,主張佛教革新、回歸現實關懷,卻未與政治掛鉤,年輕時甚亦參與反日學運。  

  曾景來倡儀佛教改革是好的,有助於革新臺灣宗教的信仰文化,但政治性考量的「宗教批判」或也影響批判的效力和說服力,如民間信仰中可能存在的優點和長處便傾向少提、甚至不提。雖然曾景來「身在公門」有其職責承擔,「光復」後恢復「自由之身」,重新審視過去所做所為,應可進一步說明與澄清

  如在國共對峙、兩岸對立的威權統治時代,印順法師所寫《佛法概論》一書曾為人密報「為共產黨鋪路」,即便作出解釋自認無失當之處,申請再審查仍然不被接受,最後他只好自承「逃難時缺乏經典參考,文字或有出入」在政治性審查要求下修改其中段落。對於這樣低頭妥協,印順在自傳《平凡的一生》,開誠布公把往事揭露作為某種形式的「悔過」。[1]此外,當旁人積極為印順爭取日本博士學位,他卻屢屢辭退,而在中日斷交敏感時刻堅持國格、僧格以及文人風骨,表示他是出生於前清,歷經清朝及民國兩代而至死願做中華民國的人,不想因學位落人口實,最後由日方大學主動頒授並請人代為接受。[2]

  《賽德克˙巴萊》電影莫那魯道的名言:「如果文明是要我們卑躬屈膝,那我就讓你們看見野蠻的驕傲!」如果「現代化」的背後隱含著民族的尊嚴問題,那這樣的「現代化」是否還值得追求呢?「現代化」過程中是否亦有「時窮節乃見」的抉擇問題?無論如何,在艱年代確實難以要求、苛責太多,然而也不能堅持得太少。

         近現代改革聲浪不斷,中國文化亦屢經反省和批判,胡適擔任「新文化運動」要角,提倡「白話文」、打倒「孔家店」以及主張「全盤西化」,處處點評中國文化的不是,乃至於作通盤性的否定,但這主要仍是華人內部的反思卻未必是「告洋狀」;亦即胡適不對外人批評自家人,反而對洋人宣說中國文化的好,在所寫的英文著述中不時介紹中國文化的長處,以「兩手策略」、「兩面手法」的方式對內批判中國文化,對外卻宣揚中國文化。[3]

  總之,曾景來配合官方統治立場的「宗教批判」,其一些批判的公正性和有效性仍待商榷,即便批判得有道理,恐也難服人之心。曾景來固然可以認同「皇民化」中所象徵的進步與改革精神,但或也可考慮到固有傳統的尊重及自身文化的善意解讀,亦以正向、正面的角度看待部份民間習俗的實踐並適度澄清(一如胡適在洋人面前看待中國文化的方式)。只不過身處於殖民時期,曾景來也有大環境時節因緣的無奈與不得已,而必須附和及配合,如此設身處地之同情理解應有其必要。 

摘自拙作<試探臺灣日治時期之「宗教批判」:以曾景來為例的審視與反思>,刊於法鼓佛學學報27 (2020 / 12 / 01) ,頁67103


[1] 印順法師在回憶時,表示慚愧自己的懦弱與平凡,不能忠於佛法、忠於所學,缺乏為法殉道的精神,表示「這是我最傷心的,引為出家以來最可恥的一著!」可知在艱困的時局中,印順法師雖對現實讓步但仍自知節操所在,在適當時機說出內心真正的想法。以上見《平凡的一生(重訂本) (Y 41p.85)

[2] 此過程可見印順〈我為取得日本學位而要說的幾句話〉收在《華雨集第五冊》(Y 29p.233)及聖嚴,〈劃時代的博士比丘〉,http://ddc.shengyen.org/mobile/toc/03/03-06/d1.3.php 2020.08.29取參。印順追求真實佛法、抉擇純正法義,重視早期的「印度佛教」,卻仍在著作中重申他是「中國佛教徒」;對於漢傳佛教的學術研究,他認為漢人本身必須「操之在己」而不是盡跟隨於人,表示他的佛學論述固然曾參考日本學者的著作,但不認為這是絕對必要的,尤其在中國佛學研究上更是如此,此等都可看出他的耿介氣骨。可參氏著《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Y 36p.a3-a4)以及《永光集》(Y 43p.244-246

[3] 胡適面對傳統文化的作法相信是值得參照借鏡的,他對內批判中國文化,對外則維護中國文化,如周質平說:在英文著作中,胡適對中國文化是充滿信心的。他所一再要表明的是,中國這個古文明,並不缺與西方文明接軌的「現代性」。這個現代性的主要成分是民主與科學。……胡適在古代的思想制度中,去尋中國的民主、科學,這一方面維持了他知識上的誠實,一方面又顧全了中華民族與中國文化的體面。讀胡適論中國文化的英文著作,不能不深體他這番不得已的苦衷。。參見周質平,〈胡適英文筆下的中國文化〉,收於氏編《胡適未刊英文遺稿》,臺北:聯經,2001。而胡適之對外宣講中國文化,亦使他自己在西方學界、文化界扮演了「中國文化大使」的角色,奠定其在世界上的學術成就。可參王晴佳,〈胡適的「中國文化大使」之路〉,收在《南國學術》第20172期,澳門大學出版,2017年,頁238-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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