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2.2 Sun.
論事推理 vs. 依理推事
倘若「聲聞為本」意味著《阿含經》是佛法的基本或根本,則或多或少意味著大乘佛法是從阿含經教次第開演出來,而這正是太虛所不以為然的。太虛表示,佛陀之宣說聲聞教法導向解脫,乃因當時印度文明之特性,有其不得已適化眾生的考量,背後卻隱藏著究竟成佛的終極理想(「小行大隱」),如此大乘佛法是佛說,而不是小乘經論紬繹而出。[1]
關於大乘佛法之形成發展為何,乃是一繁複問題(如是否為太虛所言「非小乘經論紬繹而出」)。無疑的,太虛、印順兩人皆認為大乘是佛法(乃至是佛說),但所持的論據及解釋卻截然不同。印順雖以「阿含為本」,卻不認同「愈古愈真」之説,如印順法師所說:「深深的覺得,初期佛法的時代適應性,是不能充分表達釋尊真諦的。大乘佛法的應運而興……確有他獨到的長處。」[2]佛陀當時所說未必是內心真正所想,這意味著佛法真義在後期發展中重新抉發而更為發揚光大。[3]
可知,印順的「聲聞為本」、「阿含為本」乃至「緣起為本」,未必違背之「佛陀為本」的基本信念,而是在「佛陀為本」的基本信念下,強調史實事證之論據所在。相對的,太虛著重以信仰之理來推演佛教史之發展,其間正誤得失亦有多諸討論空間。
事實上,標舉佛性的同時亦在於標舉信心的重要,如《大般涅槃經》所言「佛性者名大信心」、「大信心者即是佛性」、「佛性者即是如來」等云云,[4]佛性即是「信」,所謂的「信」即是深信佛性,深信眾生皆有佛性而皆得成佛。然這如古代西方哲學史之論證上帝,認為上帝的概念本身即包含著存在,猶如三角形的概念本身已包含三個角或一百八十度,如此深信上帝存在皆得救贖(「信上帝得永生」)。
「佛性者名大信心」以佛性就是「信」,以「信」為(深信)佛性,不免落入某種「乞求論點」(begging the question)[5]之失;而闡述佛性說之典籍,也不外是以「信」為目標來導向成佛,如《大乘起信論》之「起信」亦在於「本覺」思想的肯認,而這樣的「信」淺顯的是一般信心,更深入的「信」涉及了宗教實修上的親身體證,使能冥契於佛性之「大信心」,而這樣「依理推事」背後之「依信推事」、「依信推理」,可說是太虛說判攝法義的取徑路數。
如此涉及到信仰史觀及學術史觀的差異,或者宗教史觀與科學史觀的不同。學術的史觀代表理性,但不代表信仰的史觀就不理性,只是信仰史觀的合理性有著另一套思維模式(而未必是一般常理判斷),順其邏輯自可看出其理據所在,然這卻是非信仰者所易於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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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太虛大師全書 第十六編 書評》:「直冶印度文明當時特著一分成聲聞解脫,亦間冶隱通全人類以至一切有情積化所成諸乘一乘行果,故大乘經源出佛說,非非佛說,亦非小乘經論
紬釋而出。」(太虛大師全書 25p54)《太虛大師全書 第十四編 支論》:「為適應此印度的群眾心理,即人天福報及道解脫之機感,乃不得已而示說人天乘福業不動業之報,及聲聞乘獨覺乘解脫之道。」(太虛大師全書 23p40)
[2]《佛法概論》(Y 8pa1~a2);另可見 <契理契機之人間佛教>:「人間佛教的人菩薩行,以釋尊時代的佛法為本,在以原始佛教為小乘的一般人,也許會覺得離奇的。然佛法的究竟理想是解脫,而解脫心與利他的心行,是並不相礙的。雖受時代的局限,不能充分表達佛的本懷,但決不能說只論解脫,而沒有慈悲利他的。」《華雨集第四冊》( Y 28p52~53
[3] 如印順說:「愈古愈真者,忽略了真義的在後期中的更為發揚光大。」《以佛法研究佛法》(Y 16p7)
[4] 《大般涅槃經》卷32〈師子吼菩薩品 11〉:「佛性者名大信心。何以故?以信心故,菩薩摩訶薩則能具足檀波羅蜜乃至般若波羅蜜。一切眾生必定當得大信心故,是故說言一切眾生悉有佛性。大信心者即是佛性,佛性者即是如來,佛性者名一子地。」(CBETA, T12, no. 374, p. 556, c22-27)
[5] 「乞求論點」有時被解釋成「循環論證」(circular
argument),如在論述「佛性」存在時,不免於「佛性者名大信心」、「大信心者即是佛性」等之間反覆循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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