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13日 星期四

「不以考據為中心目的之人文研究」

2021. 5.4  Tues.

不以考據為中心目的之人文研究」

  東方哲學研究若只是純粹整理、分析古代舊資料的思想表述,似乎難以顯發哲學進路的研究(而較像是古典文獻學研究),或許也應與時俱進,注意到當代思潮之新理論、新方法。或者說,「哲學史」與「哲學」研究之間,過往所重是「哲學史」研究而未必是「哲學」研究;雖然「哲學」不離「哲學史」,但畢竟仍有不同。[1]由於時代、環境都在變,科技也日新月異,人類所面臨的挑戰也五花八門,所以如何跳出文本上的「考古」工作,或者不停留於此,有時更顯重要。

  林毓生四十多年前的訪談稿〈不以考據為中心目的之人文研究〉(收在《思想與人物》一書);顧名思義,林毓生認為人文研究不應以考據為中心目的,他認為人文學科主要是研究人的學問,以及人與社會關係的學問,去瞭解:一、人是什麼?二、人為何而活?三、人與社會關係為何?林毓生認為人文研究的中心目的是尋找人的意義(in search of the meaning of life),凡離開此中心目的越遠、就越邊緣性,越不是人文研究的主題。[2]而這不以考據為中心目的之人文研究,其中的人文研究包括佛學、中國哲學等研究領域,因此更具體的說,不以考據為中心目的之佛學研究(及中國哲學研究),應該是可以特別留意的。[3]

  中國暨東方文化和哲學日後之貢獻,如余英時所說有兩個面向要注意:一是介紹和吸收西方的新東西,一是整理和融滙中國(東方)的舊東西,如朱熹所謂「舊學商量加邃密,新知涵養轉深沈」;[4]這可說對應到義理探究和文獻考證兩個向度。一般而言,語言文獻之研究方法趨於嚴密、細膩,雖然有時顯得拘謹保守;相對的,哲學詮釋則重於發明和創新,以開放、多元、對比等為著力所在。以文獻學方法來看哲學性研究,則不免流於粗疏、天馬行空,而以哲學方法來看文獻學研究,則顯瑣碎或枯燥乏味。然而不同進路的研究方法都是必要的,都應予以對等尊重,實不需以不同的研究路數相互挑剔乃至貶抑。

事實上,任何傳統思想研究工作,不管是西方、印度和中國等哲學研究,都必須兼顧文獻解讀及義理推演兩個面向,佛學研究亦復如此。如吳汝鈞在《佛學研究方法論》提出了「哲學」與「文獻學」雙軌並進的研究法,表達對於佛典研究的理想與期盼,既能博之、也能約之。然而,很少人能同時(充份)具備這兩項專長,畢竟具足其一已是煞費苦心,也因此「主、輔」的研究進路應是值得考慮的,視語言文獻、歷史考證為深化哲學論述的輔助,而以義理詮釋和思辨為主體或主要著眼點。[5]    

*摘自拙作《心識與解脫:對比視域下的佛教心意識理論》「導論」,202011月台大出版中心出版。


[1] 雖然哲學研究某方面而言可說是哲學史的研究,但如此哲學史的研究成果,若能回應時代性議題之探討,則應更具有研究價值;否則今日研究佛教哲學,如同探討柏拉圖、奧古斯丁等哲學史人物之哲學,亦可歸為古典哲學文獻研究,有著較濃厚的「考古」意涵。

[2] 林毓生,《思想與人物》,頁264

[3] 哲學研究更是如此,如何建興認為現今哲學研究可略分三層次,一是原創性探討宇宙人生的根本真理;二是從重構、比較和融會的方式,來顯示傳統思想的現代似真性,甚而消解當今的哲學難題;三是哲學史的研究,關切書本上義理的討論。他認為第一種研究相當艱難,乃哲學天才的任務,第三種研究雖有價值,但有失哲學真諦;當今中國哲學學界應多開發第二種研究。見何建興,〈在哲學探究的道路上〉,《人文與社會科學簡訊 》第16卷第3期(2015),頁100

[4] 余英時,《學思答問──余英時訪談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頁146

[5] 這裡無意看輕考據學,相對的其重要性不言可喻:首先必須透過嚴密的考證工夫,才足以抉發義理深度;其次考據工作實事求是,精細嚴密的埋首窮經,也著實令人敬重。但現代性的哲學研究不應以考據為主,而只能以之為輔,藉由考證考據俾益於思想的深化,如此之主、輔關係應是較理想的哲學研究,筆者在拙作《道與空性:老子與龍樹的哲學對話》(臺北:法鼓文化,2013)即作此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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