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31日 星期二

臨終承擔

臨終承擔

就佛法而言生命是永續的,死亡不是結束,而是另一期生命的開始,雖然這結束後的開始,充滿著未知——到什麼地方?生長在哪一個家庭?成為什麼樣的人?會有什麼樣的遭遇?太多的問號與不確定性。

所說的未知、不確定性,意味著多重的可能性,留給在世的人去期待與想像。尤其在大乘佛法所謂的乘願再來、再來人間,死亡固然是擔子的卸下,但同時也是另一承擔的提起。

證嚴法師對於親近弟子的離世,總是以「師徒相約」來寄許勉勵,告知臨終弟子「生生世世」的菩薩道,先去的人為後到的人鋪路,使在行願接續、接力的過程中相互搭配、彼此補位。

如此臨終既要喜捨萬緣,也要勇猛承擔——死亡將成為另一擔當的開始,而且是「任重道遠」;這對生者和亡者言都是療癒慰藉,生者能夠安然放下,亡者得以釋然離開,兩者皆輕安自在。

然而這只是對於悲心殷切、利他堅定的菩薩行者而言,相對的若不是菩薩根機,生前沒有這樣的願力,臨終寄語的當下恐成亡者的壓力,尤其厭離心切的行者,世間的苦痛使其早已不想再來,又何以重任賦予?

證嚴法師的「師徒相約」體現了菩薩誓願,生生世世人間修行,所希冀的不是他方世界的美好,卻期能在苦難的人間中建立安樂淨土。

華人佛教的死亡多說「往生」,此除意味生命相續外,也象徵「生生不息」的光明與希望,從死寂意念到生機開顯,讓死亡增添了正向的意義內涵,在最後生命歷程中成就苦痛的安頓與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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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成即佛成」與「善門入佛門」

「人成即佛成」與「善門入佛門」

太虛大師著名偈頌:「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當中的「人成即佛成」,表達出「即人成佛」的「人生佛教」理想;意味著做好人的本分事,人格的圓滿即是佛格的成就,品德涵養成為佛教修行的重點。

又如印順導師所說菩薩道所有經歷的過程可略分三個階段凡夫菩薩,二賢聖菩薩,三佛菩薩[1]可知即便凡夫,也可以是菩薩,凡夫眾生發菩提心行菩薩道,而為初發心菩薩,此初學菩薩尤重於十善或十信,而以「十善菩薩」稱之。

「十善菩薩」的基本概念,我想跟證嚴法師「善門入佛門」的修學理想應是一致的。慈濟志工遵行「慈濟十戒」,即在佛教五戒的基礎下,延伸出自身的「十戒」規範,可說以道德實踐之「善門」為始,漸走向智慧啟悟之「佛門」。

如此說來,「人成即佛成」與「善門入佛門」,或可說是相似或相近意涵,意即「善門入佛門」,多少表達了「人成即佛成」的修學理想,以「十善」為做人基礎,進而因悲憫之心不安不忍世間苦痛,從利他助人朝向菩薩行,一點一滴、一步一腳印由「善門」進入「佛門」、修學佛法,開展以慈善為特色的佛教修行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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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佛在人間》(CBETA 2023.Q3, Y14, no. 14, p. 100a6-10)

全人類的佛法

全人類的佛法

佛教所說的道理是佛教內部的真理?還是佛教說出了真理?以此探問佛法教導的普遍性問題。或者從另一角度想,佛陀只是印度(人)的佛陀,還是世界的佛陀、全人類的佛陀?佛教作為一普世性宗教,不會只是特定區域文化或文明的產物,而存在放之四海而皆準、皆行的原理原則和公共價值。

相對的,不同區域都有其特定的習俗傳統,印度教為印度人所相信與實踐,猶太人則是猶太教,宗教信仰關於其民族的特殊性,又例如各地原住民亦有其自身的土著信仰。

台灣地區的民間信仰、民俗文化,屬於台灣本地特有的文化傳統,這樣的文化傳統自是跟大陸地區、尤其是閩南一帶的習俗接近(例如媽祖信仰即是),而這樣的民俗文化或者信仰傳統較難普及化,有其特定時節因緣的背景脈絡。

耶、佛、回等世界上高級宗教,跨越了地域、時空、文化等限制而成為普世的宗教;這些世界性宗教固然有因地制宜的文化特色,如漢傳佛教和南傳佛教以及藏傳佛教皆因其各自的時空適應性而「本土化」,然而佛法的核心要旨與基本義理皆是一致的。

不只是佛教,儒家與道家亦可為世界性哲學義理,孔子不只是中國的孔子而且是世界的孔子,其哲學思想與智慧見解應是可大可久的。只不過世界性宗教或哲學,亦必須經得起人類文明的洗禮考驗,使能在分析抉擇、反思批判中推陳出新、日新又新。

當今「人間佛教」以人為本,亦可說是因應眾生、適應時代的產物;[1]「人間佛教」之「即人成佛」,在人世間追求超越解脫,不限於特定的民族文化思維;尤其「依法不依人」、「見法即見佛」等,都表達出高度的人文理性精神,亦可成為人類文明進展中普世性的價值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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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例如印順法師為推揚「人間佛教」所作的義理探究,即作此表示佛教思想史的探究不是一般的學問而是探其宗本明其流變抉擇而洗鍊之」,使佛法能成為適應時代有益人類身心的,「人類為本的佛法《華雨集(四)》(CBETA 2023.Q3, Y28, no. 28, p. 4a3-5)

「以情相牽」、「以法相會」之「善門入佛門」

「以情相牽」、「以法相會」之「善門入佛門」

「善門入佛門」是慈濟特有的佛法修學法門,慈善面對世間貧病交迫、種種苦難,自然而然升起悲天憫人不捨之心,可知「善門」之道德實踐(「善行」),密切關乎人類情感的激發。 

然菩薩修行由悲心所激發,亦要以智慧來引導,佛教是要「以智化情」、「以理導情」;如果只是「善門」之「以情相牽」、「眾生緣慈」,仍不足以成其為菩薩道,也因此「入佛知見」之「以法相會」才足以「入佛門」,是以證嚴法師以「情牽」而至「法會」來勉勵弟子們。 

如此的「以情相牽」、「以法相會」可說是善門與佛門二重性的修學進路,僅「以情相牽」徒留在「善門」,難以進階到「佛門」;在「佛門」中最重要的還是「以法相會」。 

所謂「法親」的概念,在慈濟社群中廣為人知,而「法親」之寄許其實就是「以法相會」、「以道相交」,相互做好約定在佛門中共學共行。 

可知,從「以情相牽」之「善門」到「以法相會」之「佛門」,成為慈濟宗門的佛法修學特色;若問及證嚴法師何能廣召天下善士共創慈濟世界,其中精神、理念與方法或亦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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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苦痛處處

人生苦痛處處

佛教說「人生是苦」,最為人所知的是「八苦」之說——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然而人生苦痛處處,未必只有這八種苦的分類,而可能還有很多(如「十苦」逼迫),甚至複合八苦中多種苦痛的聚集。

每個人都有創傷經驗,例如戰爭或重大災難發生,親聞目睹慘絕人寰、慘不忍睹的畫面,即便死亡的人未必是自己親朋好友,但怵目驚心的景象烙印心中,仍令人久久揮之不去。

這樣的創傷經驗屬於八苦中哪一種呢?求不得?愛別離?或者怨憎會?包括原生家庭的兒時經驗,如受到身體侵害(性侵等),幼小心靈的創傷根植出幽暗記憶,即便長大成人陰影卻始終存在,彷彿是一生抹不去的痕跡。

可知,小孩子雖「少不更事」,但兒時創傷如果沒有適當疏理調適,傷痛可能是一輩子的,甚而人格扭曲、價值觀錯亂,或者慾望放縱、或者畏縮膽怯。當然,仍有一些人會因過往傷痛,轉而為正面向上的力量,即佛教所說的「逆增上緣」,以自己的親身經歷去幫助相同遭遇的人,防範下一代不再遭此劫難。

此等創傷不限於怨憎會、愛別離以及求不得之其一,而可能相互交織而存在著。然面對人生創傷,佛法猶能提供離苦之道,離苦的觀念和方法,而這也是「佛教療癒學」所要探討的,展佛法式的「意義治療」(Logothera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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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17日 星期二

以慈濟為榮

以慈濟為榮

這學期繁忙工作中仍安排了四天三夜的韓國行(1012-15日),參加一佛教研修機構Hanmaum (一心)Science Institute舉辦的研討會,14日為論文發表日,在此之前主辦單位希望我介紹慈濟,猶如先前「應知故鄉事」一文所述。

慈濟在韓國雖不是大規模的發展,但仍有一定知名度,尤其2018年證嚴法師榮獲「萬海大賞和平獎」,此韓國宗教界頗具盛名的大奬,是以佛教界知道慈濟的不在少數。

當日現場與會的韓國朋友將近一半皆聽過慈濟,我以不甚流利的英文,透過韓文翻譯以實際影像圖片來「看圖說故事」,讓他們了解慈濟的所作所為和文化現象,原訂一個半小時延展為兩小時,可知反應相當不錯,眾皆對證嚴法師和慈濟人心生景仰敬佩之意。

慈濟長年來的奉獻付出,為人類與世界的貢獻已舉世矚目,為自己身處在慈濟中感到榮耀。 

14日研討會發表者皆是韓國本地人,特別是跟此機構關係密切的學者,領域跨足人文與科學;由於我是唯一遠道而來的外國學者,可說備受禮遇,甚至有些受若驚,當然這樣的禮遇其實是托慈濟之福,因我是代表慈濟的學者。

這次會議中,定居韓國的華裔友人郭磊教授也特地前來,早在2019年我即邀其到敝所講演;郭教授曾對我說:靜思精舍見聞證嚴上人會客,直覺得他就是「明師」,於當下即請求皈依,而他亦已於今年(2023受證為慈濟志工,郭老師的虔誠道心,讓我覺得跟他距離很近。

4天韓國行程,宗教互動恐多於學術交流,但也藉此體驗一下韓國的佛教信仰與人文風情。這是我第一次到韓國,對台灣人來說韓國並不陌生,包括我所用的3C電器產品等,不少皆來自韓國品牌,台灣街道也越來越多韓國車。

韓國整體文化底蘊相較於西方乃至東南亞等地,跟台灣相當類似,只可惜韓國的文字皆以拼音方式呈顯,廢棄漢字對我們而言相當不便,相信這樣「去漢化」對韓國人亦有利弊得失。

在回程飛機上,思索著中華文明與深受其影響的鄰近國家(如韓、日、越)之間的關係,包括文化定位、價值認同、民族尊嚴、政治立場等,這將也成為我日後關心的課題之一。


韓文記錄報導:

8 한마음과학 학술대회 성황리 개최...‘심리학·인본주의로 대행 사상

 - https://naver.me/GfbPmZv0

[한마음과학원 학술대회 세션1]“대행사상 기반한마음심리학’, 첨단 심리학 발전 가능

 - https://naver.me/FTq8Inzu

http://www.hyunbulnews.com/news/articleView.html?idxno=410898

讓對手先跑

讓對手先跑

學生時代一次參加校內運動會為班上同學加油,五千公尺田徑我們派出了一位公認最強、最有實力的原住民跑者,其體力、耐力、爆發力各方面都很驚人,不管是短跑、長跑都是常勝軍。然而鳴槍之後,沒有看到他「衝鋒陷陣」,反而落於後半部,那時覺得很納悶:為什麼一開始就輸在起跑點上?沒想到跑完將近一半賽程,只見他「過關斬將」,一一超越前面跑者,最後在比賽中取得全校第二名。

這場景讓我印象深刻,雖然五千公尺不是很長的距離,但跑步上也要有技巧和方法,如果用跑百米或者兩百、三百公尺的方式來「競速」,肯定不是最好體能分配的方式;相對的,前面幾圈先鬆活暖身,把身心調整在最佳狀況,待步伐穩定平順,繼而加快腳步、全力衝刺,應是更好的戰術安排。

人生的際遇也是如此,我們不用汲汲營營、一心求勝;相反的一直想贏,反而讓自己處在患得患失的慌亂狀態,因為「貪」帶來的緊張壓力,難以有最好的體能表現。

大乘佛法生生世世、盡未來際的菩薩修行,亦復如是,今生今世無法看到終點,所以既要保持平常心、也要有長遠心。

如此,把時間拉長、空間擴大,一時的勝負成敗,真的不算什麼,都是生命長河中相當小的斷流,微不足道的小點,隨著時空物換星移,心境也將跟著轉化超拔,長遠眼界看來不過是夢幻泡影,過去在意的事已然沒有什麼、不是什麼;就像小朋友爭奪玩具,又搶又打、大哭大鬧,大人看來極其幼稚可笑。

就讓對手先跑,「小人得志」看似暫時領先,但其實好戲後頭;只管把自己身心照顧好,賽局未到最後仍看不出勝負,甚至沒有勝負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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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關懷與信徒情感

信仰關懷與信徒情感

學術與信仰分際的拿捏,不是件容易的事,兩者雖存在界線,卻又不是截然二分,畢竟在宗教的研究上,既要出乎其外也要深入其中。如果只知道出乎其外,有可能「旁觀者『迷』」,相對的「當局者『清』」,沒有走到裡面去,再怎麼看都只是霧裡看花,而難以鞭辟「入裡」。

然而「入戲」太深也是問題,不可自拔的一廂情願,也是一種障礙、一種迷失;是以學術與信仰兩者的平衡,在宗教研究上不是件容易的事。

換句話說,對有宗教理想、實踐傾向的研究者而言,可以展開信仰關懷的研究,卻不是信徒情感的研究;信仰關懷是好的、也是應該的,但是過度的信仰情感只會流於主觀而失之片面。

正因為懷抱著信仰的理想關懷來從事學術研究,所以更必須客觀分析、冷靜討論,如此才有助於信仰品質的把關;意即,正因信仰關懷而願直言不諱,甚至言人所不敢之言,透過求真求實來求美求美。

相對的,研究過程中信徒情感涉入太深,在自我陶醉中自我催眠、甚至迷失,對自己以及所信的宗教來說都不會是件好事。

印順法師說:佛教的研究要求其真實,同時也要重視其宗教性,兼此兩者來平衡學術和信仰,而可謂「中道」的宗教研究。

總之,信仰關懷的宗教研究,不同於信徒情感的宗教研究,為了信仰關懷必須跳脫信徒情感;宗教研究少了信仰關懷,所研究的宗教就不成其為宗教,而淪為一般世俗學問,領受不到宗教淨化人心乃至「超凡入聖」的向度,大概僅止於皮肉而未及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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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聽諍言

善聽諍言

從別人對自己的態度可看出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孔子說「友直、友諒、友多聞」,可知「友直」是朋友之間一重要的人格特質;既為朋友就該坦誠相見直言不諱,如果遮遮掩掩、轉折彎曲,這不是朋友所當為。

雖然人與人之間都會保持基本禮儀,然而過度的禮貌只是虛情假意。相對於做好人、不想得罪起衝突,有話直說的「諍友」顯得可貴,只是表達的方式和時間地點等更顯重要,《阿含經》即提到如何「舉過」:

「世尊!若舉罪比丘欲舉他罪者,令心安住幾法,得舉他罪?」

  佛告舍利弗:

「若比丘令心安住五法,得舉他罪,云何為五?實非不實、時不非時、義饒益非非義饒益、柔軟不麁澀、慈心不瞋恚。舍利弗!舉罪比丘具此五法,得舉他罪。」

——經中指出「舉過」要具備五個條件:第一、符不符合事實,第二時間點對不對,第三是不是能讓其受益,第四是否柔軟細緻方式來表達,第五態度上是否仁慈無怒。

每個人都要面對生命的盲點與限制,「旁觀者清」,看法相左的親朋師友,想必也是為我們著想、提出了自身未曾注意到的問題,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否則一意孤行也是盲目的偏執。

唐太宗悼念直陳其過、敢言忠臣的魏徵之死,表示:「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如果他人的真心勸誡,卻得到對方鄙夷,甚至斷交,這朋友愚昧至極、不要也罷。人一旦迷茫於其中而不自知,反而自以為是,只好在相同的錯誤中惡性循環、不斷輪迴。

僧才培養

僧才培養

慈濟志業發展至今已有58年歷史,開創了特有的人間佛教,「以善門入佛門」,建立以慈善為特色的佛教修行法門,走出其自身的漢傳佛教實踐特色。

然而,隨著多數的人間佛教提倡者暨台灣佛教領袖走入歷史,如福智僧團日常法師、法鼓山聖嚴法師、中台山惟覺法師、佛光山星雲法師等,慈濟志業創辦人證嚴上人於今已年高86,面對、展望「後上人」時代,心中有淺陋的省思。

首先,如何承先啟後、繼往開來的接棒與接班即是其一;第二,「後繼有人」需有進一步教育栽培的機制或系統;第三,僧才培養涉及到佛法經教的研修認識;第四,印順法師人間佛教思想作為慈濟志業的繼承或傳續,提供了重要的養份參考。

僧人的教育培養是重要的,沒有教育就沒有希望、沒有未來,是以古往今來高僧大德無不重視教育辦學。

慈濟志業龐大,然而始終少了以僧人為主、在家居士為輔的辦學機構,如佛學院、僧伽大學等。雖然從事助人利他的力行實踐,篤實真切的入世關懷令人敬佩,然而佛教的經教法義,包括戒律、禪修等,亦皆相當重要。

目前慈濟志業的佛法宣說,大多重於證嚴上人一人,弟子們的講經說法,也依其所述再覆講一次,如何給人耳目一新、推陳出新之感,仍有待於教育之人才培養。

慈濟重視實踐性的入世關懷,生活化通俗佛學詮釋是其特色,然重視進階佛法的研習探討,將有助於教化效用的進一步發揮。所謂的才德或術德兼備、學養俱優,強調「德」的同時亦重於才和學,如此之補強優化,將顯著提升慈濟利他的力道。(此為1028日於中山大學座談會發言稿的一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