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8.29 Wed.
獨處的能力
多數人強調社交能力、人際互動的能力,然而卻很少論及獨處能力,但事實上獨處也是一種能力,畢竟很少人可以一個人長時間關在房間裡怡然自得。而且,獨處不只是一種能力,甚而是一種力量,一種發自於內在的力量,「足乎己無待於外」。
不久前逝世的韋政通先生在《人是可以這樣活的》書中表示:「回想多年來的工作經驗,我的確有不怕孤獨、不怕寂寞的天賦,生活上無論受到多大的挫折和痛苦,從未使我灰心喪志過。這點天賦的自覺,使我特別珍惜時間,把浪費時間認為是一種罪惡。為了珍惜時間,我始終堅持過著簡單的生活……在生活形式上,非常刻板、非常固定,但在心靈世界和思想活動上卻是豐富多姿、風雲變幻,幾乎每天都活在興奮之中。」(頁4-5)韋先生也曾表示,在寫《中國思想史》一書時,迫於現實上經濟的需要,每天都專心著述,限定自己每月寫四萬字,正常情況下一天工作十二小時,若不達標,甚而延至十六小時,過了兩年「自囚」生活,心無旁騖、心智集中,很少與外界往來,終而如期完成這近百萬言的著作。(《人是可以這樣活的》,頁131)。
幾乎所有的文史工作者都必須有這種獨處的修養工夫。高行健在《論創作》書中說:「可能是天性,我寫作時很有耐性,一個人待著,我覺得非常舒服;這種孤獨感對創作而言,我認為是必要的,對一個作家尤其需要。」(頁248)在為文或受訪中,高行健皆表示作家不需要熱鬧、孤獨是必須的,認為「孤獨是自由的必要條件」、「作家最好的位置是社會的邊緣」,如此創作者才能堅定的發出個人聲音,因此對作家而言,作品亮相就可以了;可知創作過程雖是孤獨的、人也是孤獨的,但思想可以共享,文學創作者是透過作品與人群互動交流(或即《論語》所說的「以文會友」)。
人文學科的學術研究更需要「孤獨」,甚可以說一個學者的學術能力,密切關乎他/她的獨處能力,能在孤獨中享受獨處樂趣,所思所想才能更深刻、更精密。如此學術研究不只是坐冷板凳,而且要享受坐冷板凳的趣味;如季羨林認為的,文化傳承暨學術工作不是趕熱潮,而是要甘於坐冷板凳。
印順導師也曾表示自己是「潛心佛法的孤獨者」,長年「閉門閱藏,過著忘世生活」,表示自己在普陀佛頂山慧濟寺的閱藏樓足足三年光陰,乃一生中最理想的自修環境,雖然經濟清苦、困頓,但卻得以全心全意在佛法研修上。晚近在<游心法海六十年>文中認為自己有點孤獨,但也表示孤獨不是壞事,以佛陀之讚歎「獨住」自勉:「每日在聖典的閱覽中,正法的思惟中,如與古昔聖賢為伍。讓我在法喜怡悅中孤獨下去罷!」
「孤獨」如蔣勳所說,其一要義是「回來做你自己」;一個人要精神超拔,不受俗情俗務所擾,不免要耐得住寂寞、有一定的獨處能力,如莊子之「獨與天地精神往來」。這雖如韋政通所說是一種「天賦」,或者高行健所謂的「天性」,實則是一種性格,而這樣的性格可由後天訓練而成。
阿含佛典中,屢屢以獨修、獨行、獨住、獨止、獨遊、獨坐、獨處等字眼,來形容修行的態勢,可知這是覺悟和解脫所必須。同樣的,人文學研究要有所成,需要的亦是一種「隔離的智慧」(殷海光語),依此保有思想的自主性與獨立性,凡事才能看得深、想得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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