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3.27 Sat.
「心學」傳統的奠定
「神學」(theology)在西方文明中有著長遠傳統,整個中世紀的哲學即是以「神學」為主的哲學,反觀中國的思想史發展,系統性的神學可謂付諸闕如,中國人不像西方那樣相信有神的存在,而卻產生一種獨特的「心學」,這「心學」與西方的心理學或哲學都截然異趨,也很難被翻成其它語言(如英文)。[1]如余英時所說:
儒、道兩家都擺脫了古代禮樂傳統中「巫」的主導成份,「天」與「人」之間溝通不再需要「巫」為中介,代之而起則是「心」。……在「軸心突破」之後,人與超越世界(可以「天」為代表,無論取何義)的聯繫主要是靠「心」。中國無西方式的「神學」,而「心性」之學則自先秦至後世有種種發展,這決不是偶然的。[2]
以及說:
我想強調指出,儒、釋、道三家都極為著重「心」的本質和作用,從而導致了不同於西方心理學或哲學的中國獨有的「心學」出現。[3]
相對於「神學」為西方傳統之中心,中國卻以「心學」佔中心位置,此「心學」非單指宋明陸王之心學,而是廣義以「心」為修道工夫所發展的學問,包括相對於陸王心學之程朱理學亦為「心學」之不同型態,同時也不限於儒家,先秦各家包括道家等亦復如此;[4]甚至從印度到中國落地生根的佛學(特別是禪學),其焦點亦在於「心」,整個秦漢以下從儒釋道三教到民間宗教、小說、戲劇等,無不強調為人必須修「心」,到了王陽明時代,「道心」以「良心」或「良知」代之,成為「道心」的通俗版。余英時認為,兩千多年以來,就是這樣的「道心」或「良知」,在中國的政治和社會秩序(包括道德教化)上扮演一定的穩定力量。[5]
總之,中國經歷「軸心突破」以後,形成的「新天人合一」,奠定自身文明以「內向超越」為重要特質,而此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是「心道合一」,如此「心」在中國思想史的地位不斷提高,孟莊等後代哲學家各以不同方式發展「心學」,[6]乃至整個兩千年的中國精神傳統皆是以「心」為中心觀念,而佛教的傳入和禪宗的興起亦不過加強此一傳統,而未改變它的方向。[7]而唐君毅等人發表〈為中國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文中以「心性之學」為「中國文化之神髓所在」,[8]以及徐復觀直言:中國文化最基本的特性,可以說是「心的文化」(「心」屬於非形上、非形下的形而中學)[9],此等雖以儒家思想為重,但不難看出其理據所在。
*摘自拙作《心識與解脫:對比視域下的佛教心意識理論》第五章,2020年11月台大出版中心出版
[1] 見余英時,〈天人之際──中國古代思想的起源試探〉,收在陳弱水編,《中國史新論:思想史分冊》,頁87-88。
[2] 余英時,〈軸心突破和禮樂傳統〉,收在氏著《知識人與中國文化的價值》,頁75。
[3] 余英時,〈天人之際〉,收在余英時著,程嫩生、羅群等譯,《人文與理性的中國》,頁19-20。
[4] 如前引《管子˙內業》「修心靜意,道乃可得」、《韓非》「虛心以道舍」等皆是,見余英時,〈從「遊於藝」到「心道合一」:《張充和詩書畫選》序〉,《知識人與中國文化的價值》,頁175;及余英時,《論天人之際》,頁195、199。
[5] 見余英時:〈新春談心〉,收於氏著《知識人與中國文化的價值》,頁98-101
[6] 余英時,《論天人之際》,頁249。
[7] 見余英時,〈從「遊於藝」到「心道合一」:《張充和詩書畫選》序〉,《知識人與中國文化的價值》,頁176。
[8] 見唐君毅,《說中華民族之花果飄零》(臺北:三民書局,1994),頁150。同文還表示:「中國由孔孟至宋明儒之心性之學,則是人之道德實踐的基礎,同時是隨人之道德實踐生活之深度,而加深此學之深度的。」頁148;及「此心性之學乃通於人之生活之內與外及人與天之樞紐所在,亦即通貫社會之倫理禮法,內心修養,宗教精神,及形上學等而一之者。」頁150。
[9] 徐復觀,〈心的文化〉,收在氏著《中國思想史論集》(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93),頁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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