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22日 星期一

「心」取代「巫」之中介功能

2021. 3.16  Tues.

「心」取代「巫」之中介功能

  古代中國經歷劃時代的「軸心突破」,余英時認為帶來兩個重要發展:[1]

第一、先秦哲學家依個己之力與「天」相通,即雅斯培所說「在內心中與整個宇宙相照映」,不假任何外在「巫」之媒介,只乞援一己之「心」,中國「心學」(廣義的)傳統濫觴於此。

第二、「道」上源於「天」,但「道不遠人」,且「無所不在」,如此「道」又下通於「心」而止於其中,求「道」唯有先回向自己內心,才可能由「道」接引上通於「天」。余英時以「天人關係的新轉向」[2]稱之;對於此一過程,以下引文大致表達出余氏的主要觀點:

軸心突破後的思想家在求「道」的過程中體悟到,個人與「道」的「合一」也同樣離不開中介物,但是作為靠自力求「道」的思想家,他們發現:這一中介物不是舊說中的巫術,而是個人自己的「心」。必須鄭重指出,以「心」為人與道之間的中介是中國軸心突破的一個最大的文化特色。前面曾提到「內向超越」為中國軸心突破所採取的特殊方式,現在我們可以更下一轉語:正是由於「心」被賦與中介的功能,中國軸心突破才一步一步地被推上「內向超越」的途徑。[3]

其整體的見解我們姑可以下表整理之:

軸心突破前

軸心突破後

(神鬼)────

()────

乞靈於巫

求道於心

集體本位的人與神合

個人本位的心與道合

享祀豐絜,神必據我

皇天無親,惟德是輔

舊天人合一

新天人合一

外在超越

內向超越

  軸心突破前的舊天人合一,基本上是巫師集團所創建,掌握經設計的祭祀系統,使人世界和鬼神世界在「巫」的操縱下通而為一,透過宗教進行集體統治,以祭祀而得至福佑,此時「天人合一」主要是一宗教命題。但軸心突破後的新天人合一,其特徵可歸納為一句話:「道」與「心」的合一,不留給「巫」有任何活動空間,直接由「心」上接天道,回歸個人內在精神的修養(即「修德」),亦即「在德不在祀」,使得「天人合一」轉化成一哲學命題。[4]

  換言之,歷經軸心突破後,「巫」由「心」(與「氣」)取而代之,至此中國文明的發展走向引「道」入「心」或「道」與「心」合;[5]此相同觀點,余英時在其著述中再三強調,也可以說是他這些年來的重大發現,甚至直言:「心」即是「巫」轉世的後身,「天人合一」不再限於宗教上的理解,而有深刻的哲學意義,以「心與道合」為其普遍的形式。[6]此意味著,軸心突破以後各派思想都同樣強調精神修養,而且此一追求完全是開放的,不限於少數精英,不管是《大學》「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孟子》「人皆可以為堯舜」、《荀子》「塗之人可以為禹」等,背後皆預取相近的心性修養意涵。[7]

  總之,軸心突破轉為「內向超越」,諸子百家都以達到「(新)天人合一」的境界為共同關懷,中間不需要「巫」的介入,反倒突出了「心」的特殊地位,在「(新)天人合一」中,以「心」否定並取代了「巫」。但可注意的是,即便通過軸心突破,巫文化的舊「天」,為環繞著「道」而發展出的新「天」所取代,但二者之間在思維結構與模式上,卻仍然存在一定程度的延續性。[8]如深入觀察,「心」的活動方式、變化莫測(如《孟子》以「出入無時,莫知其嚮」形容「心」)卻是以「巫」為基本模型而想像出來的,可見「心」從「巫」移形換位,扮演起天、人間的中介功能。[9]

*摘自拙作《心識與解脫:對比視域下的佛教心意識理論》第五章,202011月台大出版中心出版


[1] 同前書,頁61                                                        

[2] 同前書,第三章標題。

[3] 見余英時,〈天人之際──中國古代思想的起源試探,收在陳弱水編《中國史新論:思想史分冊》臺北:聯經文化出版2012,頁79-80

[4] 以上說明(含表格)乃參考並整理余英時,《論天人之際》,頁6380211247等。

[5] 在余英時著述中,有時說「道(與)心合一」、有時說「心(與)道合一」,或者說「道與心合」、「心與道合」,也用到「收道於心」、「引道入心」等詞彙。

[6] 余英時,《論天人之際》,頁193197

[7] 同前書,頁184

[8] 同前書,頁62。亦可見該書第六章〈「天人合一」的歷史演變〉「延續與改造──新舊「天人合一」說的交涉」一節,頁191-200

[9] 余英時,《論天人之際》,頁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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