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8日 星期一

太虛與印順之間四之二

2021. 3.2  Tues.  

太虛與印順之間四之二

  印順曾在〈遊心法海六十年〉自承他與太虛之不同,表示「大師長於融貫,而我卻偏重辨異」[1]也正因為「長於辨異」[2]展開對圓融佛法之批判,批判圓融而落於過度方便及至於「方便出下流」[3]。相對地,在太虛眼裡「長於辨異」卻是「揉成支離破碎」(或「離支破碎」)以此印順的對於大乘佛法定位與論述,認為馬鳴、龍樹、無著等諸多論師皆「一貫大乘」,不應劃界區分而尊此損彼。[4]可知兩人之思想傾向及義學特質截然不同

  此外,印順立基於現實論究佛法,著經驗事實顯示出濃厚的理智精神;而太虛著重以信仰之理來推演佛教之史,重於超時空、超現實的宗教體證,認為佛法在現實人間的一切不能代表佛法的實況,佛陀的證悟境界也不是一般人之有限官能或有漏心識所能認知的。由此看出學術史觀「論事推理」以及宗教史觀「依理推事」的別異,其中涉及歷史實然與宗教應然平衡之可能;學術研究上雖重實然之理據,但宗教信仰上卻重應然之理想,真實之外還嚮往著美善與神聖,如此師生二人在世間事理據與出世神聖理想之間各有不同的比例

  印順之抉擇純正法義自是有別於太虛之融攝一切、會通全體,此佛法純正性的追求,如他所言「存有揚清抑濁,淘沙取金的意趣」[5]所提倡的「人間佛教」亦以人類為主反神化、鬼化的走向,但太虛卻「孤取人間為本」批評之。太虛的融貫傾向、大開大闔,顯示雍容大度的菩薩性格,一方面顯示各個法門宗派的平等地位,一切都為度眾之方便,[6]另一方面說明佛教真理的普遍性、超越性,不囿限於民族文化的界域而得以廣傳;[7]而這應關乎「佛性」之根本信念,以「佛性」為一切眾生所共有之必然(「眾生皆有佛性」),進而推義理的融貫圓通。

  早年太虛精嚴明辨的學術考證方法礙難同意,認為一切佛法乃源於佛陀的「現證」基礎,而不是專在名相陳跡中論斷考究。[8]然太虛著中國佛學的圓滿理想,表顯出鮮明的融貫傾向,在印順看來有其弊,未能分判佛法之方便適應及權實運用,甚而為圓融所累。[9]印順表示,太虛所說大致依著中國傳統佛學的基本見解,義理思想雖有所創造發揮,卻不是客觀知識的學問論究,而他個人則本著客觀研究的立場,重視歷史之考證。[10]印順認為歷史考證雖不是完善且唯一的治學方法,卻是以時空中佛教活動實況所作的研究,依著實事求是的精神不只對治「懶」、也對治「混」;[11]相對地,印順認為太虛雖融攝一切有,卻也掩蓋了創新,使得「真正佛學」反而「變得模糊」,誤以為適應潮流而隨之世俗化。[12]


[1]《華雨集第五冊》(Y29p101)。

[2] 如印順說:「我雖然也覺得:離精嚴無貫攝,離貫攝無精嚴,而其實長於辨異。」《華雨香雲》Y23p303)。

[3] 如印順在《印度之佛教》自序一開頭即表示:佛教之末流病莫急於「好大喜功」,而言「無往而不圓融」以及「無事而非方便」如此之「圓融方便」,印順曾深信不疑,以為佛教獨得之秘,然幾番思索考察領悟到佛法純正平實的特質,反對於中國佛教之圓融、方便真常、唯心、他力、頓證的過度發展不以為然,甚而認為是一種困限而致使「奄奄無生氣」,此外對於神秘、欲樂氾濫之批判更不在話下。《印度之佛教》Y33pa1-a2pa7)。除「自序」外,在書末最終結尾亦表達對「方便出下流」的批判,不認為「圓融神秘」可以住持正法。《印度之佛教》Y33p332)。

[4] 如太虛說惟於佛世以來之教史,似因莊嚴獨尊龍樹之主見,將大乘時代揉成離支破碎,殊應矯正。」《太虛大師全書第十六編書評25p49;以及馬鳴、龍樹、無著之佛陀傾向同,一、隨和小而潛奠大本,二、破小有而明空契中,三、對有、空而唯識顯中。雖分三流,相成而不相破。龍樹、世親同釋華嚴十地,安慧釋龍樹中論,護法亦釋提婆百論,此原議所謂一貫大乘,亦即印度傳入中華之精粹;而冀不以獨尊龍樹,乃前沒馬鳴而後擯無著,揉成支離破碎也!」《太虛大師全書第十六編書評25p59-60

[5] 見印順,〈遊心法海六十年〉,收於《華雨集第五冊》Y29p17)。

[6] 如印順說:「大師以種種方便,說明這點──各各殊勝,各各平等。主要還是一切皆方便,一切無非為了開示悟入佛之知見(與三論、蕅益的融貫說相近)。以推陳出新的種種方便,融貫一切佛法,(二十六年講)〈新與融貫〉一文,正表示了這一意義。晚年定論之教之三期三系,理之三級三宗,行之三依三趣,是融貫一切,是一種新的判教,但與臺、賢等判教不同。」《無諍之辯》Y20p218-219)。

[7] 如太虛在〈余之佛學新運動〉說:「吾從事於佛學二十餘年矣。以二十餘年的修學、體驗,得佛陀妙覺的心境,照徹了大小乘各派的佛學,及一切宗教、哲學、科學的學說。從人類的思想界,為普遍的深遠的觀察,了知佛學的全體大用,向來猶蔽於各民族的偏見陋習,未能實現為人類的普遍文化。」《太虛大師全書第一編佛法總學2p933-934

[8] 太虛以及傳統中國佛教界對「科學史學」之不以為然,如印順在談入世與佛學:「進化之史論及科學之方法,大師為什麼反對?大師以為:一切佛法,皆發源從釋尊菩提場朗然大覺之心海所流出。後來順適何時何機,所起波瀾變化,終不能逾越此覺海心源之範圍。佛法只是覺海心源那個事實,這是圓滿的,沒有進化的、發展的。如遺忘這個,而專在名相陳跡中,以為佛法如何如何,談發展,談進化,這是從根本上否定了佛法,那還有什麼佛學呢?這一史的科學之方法,在大師的佛學傳承上,缺少這一著(這是近代發展形成的方法,過去僅有與之態度相近的,但不為中國所重),所以也不為大師所重。」《無諍之辯》Y20p203-204),以及說:「中國傳統佛教,似乎都不滿歷史考證的研究法。虛大師早年,對此也不能例外。幾年前,聖嚴法師想成立史學會。我曾在通信中說:真正歷史的研究,是否能為現代中國長老所容忍,還有問題。總之,近代開展的歷史考證的方法論,與中國佛教界,格格不相入。」《無諍之辯》Y20p230)。

[9] 印順說:「我覺得,大師過於融貫了,以致真正佛學的真意義,不能明確的呈現於學者之前。我又覺得,大師的佛學,是真正的中國佛學。」《無諍之辯》Y20p224),以及在契理契機的人間佛教又說:「大師心目中的人生佛教,總不免為圓融所累!」《華雨集第四冊》Y28p65)。

[10] 印順說:「正因為我有客觀研究的傾向,所以不能同情於這樣的結論──虛大師所說,是思想而不是學問。」《無諍之辯》Y20p225),以及說:「我有客觀研究的傾向,所以對歷史考證,雖不是自己所長,也不完全同意日本學者的看法,但確乎對之懷有良好的感想。在這點上,我與虛大師不同,自然也不能為中國傳統佛學的長老所贊同。」《無諍之辯》Y20p227-228)。

[11] 見印順,《無諍之辯》Y20p228-229)。

[12] 見印順,《無諍之辯》Y20p223-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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