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12.13 Wed.
振興佛法,抑或是振興純正的佛法──略談印順佛學之可能效應
印順1942年所撰《印度之佛教》表示:「能立本於根本佛教之淳樸,宏闡中期佛教之行解(梵化之機應慎),攝取後期佛教之確當者,庶足以復興佛教而暢佛之本懷也歟!」[1]在1989年<契理契機人間佛教>亦重申此一觀點(並作進一步闡述),可知在他的佛法判攝及抉擇過程中,「復興佛教而暢佛之本懷」始終為主要關注,然而印順佛教思想所闢劃的藍圖真能實現此一目標?
筆者曾撰〈唯心思想帶來中國佛教末流之衰微嗎?──印順法師觀點之檢視〉(收於《台灣宗教研究》,第10卷第2期,2011年12月)表示,佛教的唯心思想未必導致佛教的衰敗,重點在於如何善用、活用;相對的,如果過度擯除真常唯心教法,僅僅留在「第一義悉檀」的法義,佛法也無法受到絕大多數人的歸信,而佛教亦會衰退乃至於滅亡。
相似的邏輯,筆者認為印順佛學暨所推動的「人間佛教」,嚴格說來未必得以實現「振興佛法」或「復興佛教」的目的,一如藍吉富所說:「在台灣,印老所評破的密教、所貶抑的禪宗都愈來愈盛……」,[2]而主要在於振與或復興「純正」的佛法或佛教。如同印順在<契理契機人間佛教>所說:「我不是復古的,也決不是創新的,是主張不違反佛法的本質,從適應現實中,振興純正的佛法。」[3]──因此可以說印順的「破邪顯正」主要是「破雜邪而顯純正」。
印順重視佛法的純正性,就連中觀思想的純正性亦有所堅持,[4]在其著作中即對所謂的「會通三教」不以為然,更反對「濫佛於儒」,[5]不附會「儒佛一致」、「三教同源」的玄論;[6]也不認同把佛教內部思想雜合為一,如對歐陽竟無「龍樹無著,兩聖一宗」的說法持保留態度。[7]印順法師在〈遊心法海六十年〉也表示,他的經論講解避免斷章取義發揮己見,但只求闡明經論的本義。如大乘三系的佛典,乃站在「超宗派」立場下解讀,中觀的典籍就照中觀法義講解,講唯識即照著唯識,而不以唯識來詮解中觀或以中觀來理解唯識刻意尋求會通,[8]其對純正佛法的堅持可見一斑。
印順佛學主要在於振興純正的佛法,而未必足以振興佛法;但是過度強調純正佛法亦有可能限縮佛法的發展(如「曲高和寡」)。而就純正佛法角度觀之,現今台灣帶有「人間佛教」色彩的巨型團體,如佛光山、慈濟、法鼓山等,風格與路線與印順皆不相同。至於印順佛學對華人佛教所帶來的可能效應為何,及其所謂「純正」佛法的意義暨判教之局限和貢獻,[9]都值得吾人進一步探索。
[1] 《印度之佛教》(Y 33pa7)
[2] 藍吉富說:「依據這一歷史趨勢來看印老批判他宗的結果,可以預見的是,縱使印老的觀點正確無疑、顛撲不破,被評破的宗派必然仍是「各有眷屬」。那些宗派(如:密教、禪宗、淨土宗)的信仰必然仍是各行其道,不會轉而依循印老所提供的法門。至少大部份人必是如此。顯著的事例是另一位佛學大家呂澂的評破《楞嚴》。他寫了一篇〈楞嚴百偽〉,列出101條證據來論証《楞嚴經》是偽書,並認為該經是使「佛法奄奄欲息」的「邪說」。然而,數十年來研讀《楞嚴》者仍然大有人在。呂澂的說法在佛教界並沒有顯著的影響。在台灣,印老所評破的密教、所貶抑的禪宗都愈來愈盛,這種情形與呂澂之評破《楞嚴》,真是如出一轍。」見藍吉富〈台灣佛教思想史上的後印順時代〉,收在《聽雨僧廬佛學雜集》,台北:現代禪出版社,2003,頁276。不過,用「評破」及「貶抑」二詞來描述印順對密教、禪宗的態度,可能也不是那麼貼切,這只限在佛教理論見解上的不認同,在佛教信仰層面,印順應沒有反對別人接受禪、密的教法,不像呂澂評破《楞嚴》,或「批判佛教」否定如來藏思想那樣激烈。
[3] 《華雨集第四冊》( Y 28p2)對於純正的或純淨的佛法印順在著作中多所強調,如說:「我只是本於對佛法的誠心,提出佛法的種種相,希望讀者能平心靜氣的思考、抉擇,使佛法能更純淨、更適合於現代人心。」見《法海微波》台北:正聞,1987,頁4。
[4] 如印順法師在《平凡的一生(重訂本)》中說:「深受老莊影響的中國空宗──三論宗,我從此對它不再重視。」( Y 41p24)
[5] 此可見《無諍之辯》: (Y 20p103)《成佛之道》 ( Y 12p219~220)另外,印順〈評熊十力的新唯識論〉其一也在於批判熊氏之「濫佛於儒」。
[6] 《華雨集第五冊》(Y 29p26)
[7] 見《無諍之辯》(Y 20p102)
[8] 印順說:「我的講解,從不會拈出一字一句,發揮自己的高見,也沒有融會貫通。雖然所說的未必正確,但只希望闡明經論的本義。為了理解三系經論的差別,所以講解時,站在超宗派的立場,而不是照著自己的見解去解釋一番。」《華雨集第五冊》:(Y 29p14)
[9] 如藍吉富認為印順對於佛法的抉擇,固然不能達到讓人改變信仰的效果,但至少仍具有意義:如(一)、彰顯佛教歷史發展的曲折史實,展現出人與思想的因素對佛教傳承可能造成的扭曲或畸形發展。(二)、評破他宗的缺失也是彰顯自宗特色的方式之一(「破邪顯正」)。(三)、對所貶所破諸宗可供反思的諍言(如呂澂批評禪宗「重智輕悲」,現代的禪宗諸派可以引以為鑒,多從事社會關懷)。見《聽雨僧廬佛學雜集》,頁276-2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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