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2.15 Thurs.
涅槃不落「有無」之論斷
《中論》〈觀有無品〉中說:「佛能滅有無,如化迦旃延,經中之所說,離有亦離無。」以及「是故有智者,不應著有無」,可知相對於一般人之或依有、或依無,龍樹指出「離有離無」或「非有非無」才是佛陀最終的主張。同樣地,在〈觀涅槃品〉中,龍樹也論證涅槃非有非無;其透過歸謬、類比等論證方式,先假設涅槃為有(或無),而推導出其矛盾。涅槃有既不成立,涅槃無也不可得;[1]最後歸結說:「如佛經中說,斷有斷非有,是故知涅槃,非有亦非無。」如此,斷有斷無或非有非無的主張或境界,表示《中論》對涅槃的結論。
但問題至此雖告一段落,並不因此宣告終結。「非有亦非無」之語句形式如同四句中的第四句;然而如同「八不」所指涉的空性不落入四句,涅槃之非有非無亦復如此。[2]因此非有非無雖說是涅槃,但這個非有非無在勝義的層次上,也不能成立的,語言仍舊指涉不到空性、涅槃。因此,當經上說涅槃是非有非無,並不是要去肯定此非有非無為實,而是藉雙遮二邊,揚棄一切涅槃有無的論斷,顯示涅槃不落入任何四句的宣稱中;非但離於有無之邊見,而且也不著於雙非,如所謂的「破二不著一」即是。[3]關於這點,已在上個章節談「空亦復空」時,已作過論述。其間之關係,可以下表作個整理(其中≡表「相通於」):
涅槃是非有非無的,乃至連非有非無亦不是,甚至「非非有非非無」也是愚見,[4]如此才不被涅槃見所縛,進而捨離一切見。[5]而空又是涅槃的異名,[6]空同時也是不落二邊的非有非無,之所以談空是「為離諸見故」,但「若復見有空」,還認為遮諸法的空並不空的話,則不免舊病未除、新病又起,非但誤以破為立,也誤以遮為顯,此時諸佛菩薩也難以教化。[7]
涅槃是非有非無的,乃至連非有非無亦不是,甚至「非非有非非無」也是愚見,[4]如此才不被涅槃見所縛,進而捨離一切見。[5]而空又是涅槃的異名,[6]空同時也是不落二邊的非有非無,之所以談空是「為離諸見故」,但「若復見有空」,還認為遮諸法的空並不空的話,則不免舊病未除、新病又起,非但誤以破為立,也誤以遮為顯,此時諸佛菩薩也難以教化。[7]
所以《中論》雖說涅槃是「非有非無」,但如此的「非有非無」亦不是,而是不能以任何的有無來記說。可知涅槃有無是無記問題之一,經上即說涅槃後的如來是「若有、若無、若有無、若非有非無後生死,不可記說」,[8]即解脫者涅槃後,若以任何的有、無評斷其狀態皆是必須被駁斥的。[9]此好比追問火熄滅燒盡,火在何處的問題,此問題不能單純地被簡化(simplified)為有或無作答。[10]又譬如海水遇冷結成冰,一旦氣候回暖冰塊融化,則冰塊蹤跡何尋,也不能以有無之邊見來作答。[11] 如此,在涅槃的寂滅相中超越有無,不可再分別有或無;如《中論.觀如來品》云:「如是性空中,思惟亦不可」,涅槃如性空一樣,皆超越了任何的分別認知。此時能引發三界果報、生死後有的見解不起,而且與三界生死流轉無關的無記之見也不生,[12]諸見皆滅,此即是所謂的涅槃。
[1] 整個論述內容如下:「涅槃不名有,有則老死相,終無有有法,離於老死相。若涅槃是有,涅槃即有為,終無有一法,而是無為者。若涅槃是有,云何名無受,無有不從受,而名為法者。有尚非涅槃,何況於無耶,涅槃無有有,何處當有無。若無是涅槃,云何名不受,未曾有不受,而名為無法。」大致是認為:一旦接受涅槃之有,則有之老死將壞滅而為非有,以及有之有為、有受也與涅槃的無為、無受相違,如此而遮遣涅槃是有之見。而由於涅槃之有不成立,涅槃之無亦然;且如果涅槃是實無,視此無仍為一種實有,則仍是落於有受,因真正的無受並不能稱其為無。
[2] 此處龍樹 論證的方式乃是指出第三句亦有亦無是有問題的,所以第四句非有非無也是有問題的。如〈觀涅槃品〉說:「若有無成者,非有非無成」,而正因為有無俱不成,所以非有非無亦不成。於是,《中論》接著說:「如來滅度後(現在時),不言有與無,亦不言有無,非有及非無。」即任何以有無所形成的概念或命題,皆不能指涉涅槃為何。
[3] 此語出自吉藏《淨名玄論》(T38, p.
867, a26)等書中。
[4]「非非有非非無」亦為愚見,如《別譯雜阿含經》說:「眾生神我,死此生彼,若有若無,亦有亦無,非有非無,非非有非非無,若有人計斯見者,名為孾愚;亦名無聞,亦名凡夫。」(T02, p. 445,
a28-b6)
[5] 如印順法師說:「雖不著於生死,但又取於涅槃,以為實有涅槃的解脫可得,又被涅槃見所縛;可說是『逃峰趣壑』。所以,仍是在生死海中奔流,並沒有能入於寂靜的涅槃!涅槃即一切法的如相,如幻如化而畢竟空寂,無一毫取相可得。」見《中觀論頌講記》(新竹:正聞,2000新版):269-270。
[6] 關於空為涅槃的異名,印順法師作了不少論證,參考《空之探究》(新竹:正聞,1992六版):142-147。
[7] 在《大智度論》也說:「非有亦非無,亦復非有無,此語亦不受,如是名中道。」(T25, p. 105, a9-10)也就是說,否定有無或非有非無時,這樣的否定也不能誤取為實,而視為肯定,應是一切有無的認定悉數否絕。
[8] 《雜阿含經》說:「如來者,愛已盡,心善解脫,是故說後有者不然。後無、後有無、後非有非無者不然。如來者,愛已盡,心善解脫,甚深廣大,無量無數,寂滅涅槃。舍利弗!如是因、如是緣,故有問世尊,如來若有、若無、若有無、若非有非無後生死,不可記說。」( T02, p.
226, b15-24)《本事經》:「如是清淨,無戲論體,不可謂有,不可謂無,不可謂彼亦有亦無,不可謂彼非有非無,惟可說為不可施設究竟涅槃,是名無餘依涅槃界。」(T17, p. 678, a25-28)
[9] 如《雜阿含經》說:「尊者阿難又問舍利弗:「如尊者所說,六觸入處盡、離欲、滅、息、沒已,有亦不應說,無亦不應說,有無亦不應說,非有非無亦不應說,此語有何義」?尊者舍利弗語尊者阿難:「六觸入處盡、離欲、滅、息、沒已,有餘耶?此則虛言。無餘耶?此則虛言。有餘無餘耶?此則虛言。非有餘非無餘耶?此則虛言。若言六觸入處盡、離欲、滅、息、沒已,離諸虛偽,得般涅槃,此則佛說」。」(T02, p. 60, a12-21)
[10] 如《大智度論》說:「佛答曰:滅者即是不可量,破壞因緣及名相,一切言語道已過,一時都盡如火滅。」(T25, p. 85,
b9-11) 如果用佛法常用的比喻來說,無明、愛染好比燃燒的條件,如木柴、空氣等,火即是煩惱或者生死流轉五蘊身(五蘊熾盛)。若少了火柴空氣,火就熄滅,如同無明愛染滅盡就不復受身,不再生死流轉。至於之前那個火與受身的我去處為何,這些問題不能以有無作答。
[11] 涅槃有無之無記問題,此問題本身有其限制,因為分別涅槃是有是無,可說從自性實有的見解出發。如果說涅槃存在的,則與涅槃本身的意義相違,因為涅槃已是止息寂滅,不復受身或後有,所以不能說涅槃是有;說涅槃是有,其本身已不是涅槃。相對地,如果涅槃是無,則又否定佛典中趨向涅槃的教示,而且也落入斷滅見的困境,因此涅槃說有、說無皆有其困難。此似與康德(I. Kant)之「二律背反」(antinomy)相似,也近於古希臘齊諾之悖論(Zeno’s paradox)等,而Murti認為龍樹 解決理性衝突的方式,即是運用辯證法。可見Murti, T. R. V., The Central Philosophy of
Buddhism: A Study of the Madhyamika
System, pp.124-128.
[12] 經上所說的有無二見,其中的意義也在於受生與否之見。進言之,有無或者有無二見,若是關聯到十二因緣的「觸、受、愛、取、有」的有,此有主要是指輪迴在三界之中,能引發三界的生死流轉。相對地,無見是相對於有見的無見,乃是與受生於三界無關的見解,而為無記之見。此如《增壹阿含經》〈有無品第十五〉中說:「所謂有見、無見,彼云何為有見?所謂欲有見、色有見、無色有見。彼云何為欲有見?所謂五欲是也。云何為五欲?所謂眼見色,甚愛敬念,未曾捨離,世人宗奉。若耳聞聲、鼻嗅香、口知味、身知細滑、意了諸法,是謂有見。彼云何名為無見?所謂有常見、無常見、有斷滅見、無斷滅見、有邊見、無邊見、有身見、無身見、有命見、無命見、異身見、異命見,此六十二見名曰無見,亦非真見,是謂名為無見,是故諸比丘當捨此二見。」倘若就無明與愛染兩種區分此二見,則「有」見使人「甚愛敬念,未曾捨離」(見上引文),似與貪愛執取有關,而「無」見則是因無明生起的種種無記之見或邪見;而遮除有無二見,猶如去除無明與愛染,使能從生死中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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