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24日 星期五

人生中的典範

今年是印順導師的百歲壽誕,能恭逢其時為老人家祝壽,實在是令人歡喜的事。

在昭慧法師的引介下,我和一位朋友有兩次拜見導師的機緣。雖然導師年老體衰,所言不多,但其親切的笑容及慈和平靜的心思,已使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記得很清楚,去年到花蓮慈濟精舍拜會印順導師時,翌日臨別之前,向導師頂禮告駕,此時導師連忙說:「不要!不要!」並作出搖手的動作。當然,導師的阻止並沒有成功;我們對導師真摯的敬意與感念,深深的一個禮敬已未必能表現於萬一,又豈是導師「不要」二字所能回絕的?所以我們還是頂禮了! 

當然,這不是我們特有的「殊榮」,導師對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當天,專門照顧導師的醫療小組,照往例向導師及導師侍者報告體檢狀況,醫護人員們要向導師頂禮之時,老人家也是搖手說:「不要!不要!」但醫療人員終究不顧導師意思,仍舊稽首跪拜。

導師這樣簡單的舉動,讓我有很深的感觸!而為什麼簡單頂禮的動作,會引起我的感觸?禮敬一位教界的高僧,本是件平常自然的事,但在看似平常的背後,我卻感受到一位菩薩行者的風範!

相較教界不少長老大法師,持著濃厚的威權性格,高高在上;或者,雖是年輕的出家師父,卻有很大的架子,如所謂的「上中前法師」(坐位要上座,照相坐中間,走路在前面),導師的舉動更讓我體會到老人家的無我與脫俗,體會到人間菩薩平實平淡的特質,以及體會到人間佛教信仰者尊嚴自力的可貴!

印老思想對我的影響是全面的,儼然成為我人生中一種典範;以上只是我拜見老人家時的一個領會,真正受到啟迪最深的,是從其書本而來。可以說,我對佛教的認識、喜愛、以及信仰,甚至宗教情操、人生的信念與理想,就是在老人家的著作中建立起來的。如就學術研究而言,由於自己是個想作研究的人,總覺得該以印老為典範,學習如何把心思放在書本上,致力於佛學的研究上。以下即環繞此點來談印老治學心態對我的啟示與影響。

一、菩薩為眾生學的悲願

雖然現代學者在研究上立場是客觀的,其優點是公正、獨立,不帶有偏見,但學問和生命脫節,少了一份理想和情操,彷彿研究佛學和研究世間學一樣(如研究一個石頭或某一朝代的頭蓋骨)。學不能致用,和俗世的人沒什麼不同,而這多少令人感到可惜,因為佛法的修學與實踐,應不只是純粹的知識學問。

印老作佛學研究,但卻不只是一位佛教學者,亦是宗教家、思想家,其是用生命來從事佛學研究,既能「確立信念」又能「指引方向」。換言之,印老孜孜不息探求佛法真義,背後有強烈的時代關懷和使命感,是力行「菩薩為眾生而學」、「菩薩廣學一切」的悲願,而這和一般學者純然滿足於知識上的樂趣,是很不同的。

二、安心、沈靜於佛法的進修

印老曾在〈福嚴閒話〉表示其身體一向不好,福報因緣也差,長期過著淡泊苦學的生活,以致養成一種愛好清靜、不喜活動的習慣。他勉勵福嚴的同學,在修學的階段,能學到他安心、沈靜,不急功近利的精神。

對於一切看似風光的外在形式,印老是不看重的,他說自己不交際、不活動,也不願自我宣傳,一切等因緣來自然湊和,甚至視別人眼中熱鬧的法業為時間的浪費。而一旦遇到了複雜、困擾的人事,就沒有克服的信心與決心,所以生活平淡樸素,少事少業,將心力投注在佛法的研究上。

可知,今日印老之所以在佛學研究有所成果,除了虛弱的身軀與內向的性格外,沈穩凝定的心境是其中一個原因,此用「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來形容是最恰當不過了。作研究的人無法靜下心來,盡在人事外務上打轉,很容易消磨學術生命,終使學問難以成就。

三、沈浸正法的光明中

印老長年為學內修的生活,曾表示其「有點孤獨」,但在佛法進修的過程中卻是充滿喜悅的。印老說:「每日在聖典的閱覽中,正法的思惟中,如與古昔聖賢為伍。讓我在法喜怡悅中孤獨下去罷!」所以儘管研究的路上是千山獨行,但在佛法研究的過程中,卻是法喜充滿。印老曾說自己「沈浸於佛菩薩的正法光明中」,也曾用「遊心法海」形容閱藏時的法喜道樂,此實非一般人所能體會。可知,讀書人把心思安放在書本上,才會感受到寧靜充實的生活,並以此法樂為樂,而不以俗樂為樂。

另外,印老曾表示其著書寫作時,不考慮有人看或沒人看,也不管讀了有沒有反應,寫好了就印在那裡;其認為自己對佛法有這麼一點誠心,想要追究佛法的真理,是好是壞,都不太衡量。長期以來,就是以如此的態度從事佛學研究工作;這樣的方式,印老曾形容「正如學生向老師背誦或覆講一樣」,只問耕耘、不問收穫,盡其在我,這樣的態度亦很值得學習。 

四、忘卻俗世生活的照顧

印老對於一切世俗的價值是不放在心上的。印老曾表示對經濟上的困難不會放在心上,對於世間所謂的功成名就,亦是淡然處之。如民國六十二年日本學界要頒發博士學位(以著作之研究成果而非榮譽學位)給印老,但老人家對取得學位興趣缺缺,最後雖在他人盛情下促成此事,但亦寫了〈為取得日本學位而要說的幾句話〉,不希望為這件事帶來紛擾。

反觀自省,多少學子耗盡心思為取得學位,而某些人卻無動於衷。有時想想,學者追求知識,和政治人物追求權力、商人追求錢財,並沒什麼不同,似都汲汲營營在世俗的價值上。我想,聖嚴法師說:「道心第一,健康第二,學問第三」是很有道理的,自己應多點提醒。

印老身體不好,研究的資源有限,反倒成就其佛法修學的機緣,作出令人讚嘆的成果;而我們身強力壯,在研究資訊便利暢達的時代,具備許多優勢,不是該作出更卓越的成果出來嗎?見賢思齊,我們實應好好學習效法。

總之,印老思想對我的影響是全面的,儼然成為我人生中一種典範。而單就「為學」這點來談,主要是對自己的期勉。因為長久以來,大好光陰都不知不覺地蹉跎掉了,耗擲在俗世的生活上,心思渙散,過著苟且因循的生活,每想到此我就覺得慚愧。尤其遍讀印老所有著作,是我所懷抱的心願,但迄今幾乎沒有進展。所以謹藉此機緣,作自我的反省,也熱切希望學習印老沈靜的心思,在安定的環境下從事佛學研究,把精神放在書本上,為佛教的義學研究略盡棉薄心力,以作為對導師法乳深恩的回報!(撰於2005年,刊於《弘誓》雙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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